被家人那样注视着，谢霁以为身边的少女会害羞地松开他的手。
那晚府中家宴，兄嫂、父母俱在，大概是谢淳风救驾有功升了官的缘故，一家子的心情颇好，连谢乾多喝了半坛子酒，梅夫人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曾救过他、又追随他多年的部下，沙哑道：“你该知道，我早怀疑你了。”
谢霁拧眉道：“知道了，让沈莘看茶。”说罢，转而朝正堂方向行去。
傅西朝好像读懂ฦ了他的眼神，被烤得干裂的脸赤红无比，捂着鼻瓮声道：“少侠，你带姑娘们走罢，我……我没事的。”说罢，还傻傻一笑。
元霈似乎明白谢宝真的苦恼从何而来了。
谢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臣，已๐有理想之人。”
谢霁顺势握住她的手，哑然失笑道：“宝儿……”
谢澜犯事了。
谢淳风看了傅西朝一眼，颔首道：“早些回去，注意安全。”
伤口很小，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决意向宝儿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不该在这般情况下与之重逢。
时隔一年终于要重回故土，谢宝真激动得好几个夜晚没有睡着，临行前一夜更是辗转。
回房的步履明显匆忙了许多，迫不及待似的。
“堂主，上头有何任务？”
云姨娘擅长煲汤，莲子雪梨汤、红豆粳米粥、燕窝银耳汤每日变着花样来，如此养了数日，谢宝真总算好转了些，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殿内，元霈一袭素色单衣跪坐，原本清丽的鹅蛋脸瘦得下颌尖尖，眼睛有点红，或许是夜里没睡好，又或许是悄悄哭过。可她仍强撑着笑意，对谢宝真道：“现今后妃、姐妹对我避之不及，难得你还愿意来看我，不枉我平日那般疼爱你。”
谢宝真心中闷了一瞬，很快调整好心情跪坐于谢霁对面，伸手抚平斗篷上的褶皱。
“这来来往往的人啊，多半是试探观摩新า王爷的能力，审时度势而已。再说那祁แ王到底年少，朝堂上常闭口不语，人送外号‘哑巴๒王爷’，我看就是个草包而已๐……”
谢霁眉头一皱，很快反客为主握住了她的指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宝儿，若是我瞒了你一件事……”
“那好，我就直说了。若有不妥之ใ处，还请你谅解。”谢乾道，“你该知道谢家一向明哲保身，从不归附任何党派，为避免功高震主惹来天子猜忌，我曾向先帝发过誓，英国公府唯一的女儿不嫁皇族。”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你与仇剑闹翻了，师徒俩反目成仇。这其中的缘由我无从猜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仇剑将你藏了那么เ多年，谢家几乎掘地三尺都不曾获得过你一丝半毫的消息，三年前却突然查到你在平城的下落，这其中必定是仇剑在推波助澜。也就是说，你被父亲寻回谢家，或许还包括秋狩、春祭的意外，全是在他的计划之ใ内。”
谢家父子三人刚从宫里回来，梅夫人一边吩咐下人将热好的饭菜呈上来，一边问谢乾ດ道：“皇上急匆匆诏你们入宫，说了什么？可是与最近的流言有关？”
沐浴着如雾似纱的灯火，谢宝真低落道：“我原是想和你独处的，谁知中途多了个ฐ五哥和阿爹。有父兄在，想和你说句贴心话都不成。”
大概是被吵醒了，谢宝真从鼻子里小小地哼了声，像是幼猫的嘤咛。
谢霁没说话。和他的胎记并存的，还有许多狰狞陈旧ງ的伤疤。
谢临风但笑不语，只是悄悄从案几底下伸手，握住了妻子王氏的指尖。王氏挺着七个ฐ月的孕肚，被谢家人养得白里透红，见小叔子吃瘪，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知道啦。”少女软软地应允，眸中满是信任。
这句话终究没有问出口，谢霁垂下眼望着面前桃花妆明艳的少女，死死绷着最后一根理智的弦，艰涩问道：“不是……可怜我？”
谢宝真并非玩笑，在谢霁惊愕的目光中，她屈膝一礼，抬臂摇铃，旋转间百花裙层层绽放。
至少在这一瞬，他真心觉得只要能ม护她笑靥永不凋零，就算自己那份卑劣的情思深埋心底、永不见光，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做了一个梦。
谢宝真望了隔壁位置的谢霁一眼，想起他那ว可怜的过往和满身伤痕，犹豫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细声道：“还是把我的生辰八字报上去罢，我去。”
正聊着，梅夫人一身命妇礼ึ衣光彩烨然地出了门，扬声道：“宝儿，上车。莫要误了时辰！”
秦墨一听她的哥哥在附近，眼神有些躲闪，捏着扇柄道：“烦请郡主随我上楼ä细谈，就两ä句话，我说完便送你离开。”
正聊着，屏风后的席位来客了，听嗓音是几个年轻的公子。
“您谬赞了。”梅夫人牵着谢宝真的手，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宫里的李嬷嬷，皇后娘娘乳母。”
谢宝真也没想到เ如此绝技，第一次出脚便是用在了九哥身上。
谢宝真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轻声道：“霈霈，你一直在傻笑什么เ呢？”
谢宝真并没有跑出很远，只坐在院中的石阶上，将燥热得快冒烟的脸埋入臂弯中，大口大口呼吸以平复紊ฐ乱的心跳。脑中乱ກ糟糟的一片，不断充斥ม着‘他怎么在白天沐浴ภ’‘完了九哥失节了我也不纯洁了’‘脸好烫会不会烧烂’‘九哥的身体好漂亮’……诸如此类的奇怪念头。
那夜她遭到挟持的时候，好像听那ว歹人提及‘谢什么娘’的一个人名，说是阿爹的义妹，可她昨儿醒来问及阿爹的时候，全家人都对此讳莫如深……那仿佛是一个禁忌的名字。
洛河水畔波光粼粼，夜风袭来，陌上杨柳依依，星辰和月亮温柔地注视着相拥的两人，四周一片悄寂。
“宝儿——！”
最上一层是个ฐ宽敞的单间，堆着些许桌椅杂物。推开门，谢宝真跟着谢霁的步子穿过房间，来到เ走廊处，顿时瞪大了眼。
他心下一横，哐当一声，狠狠地关上门落了闩，将少女愕然的眸子彻底隔绝在外。
可是，他为何不来见自己？
他睁大眼，瞳仁渐渐扩散灰暗，甚至没看清男人是何时拔的刀。
周围灯火正盛，白衣少年抱臂站着，抬头望月，镀着火光的侧颜清俊完美，仿佛周围人群来往嬉闹的热闹都与他无干，有种遗世独立的冷寂之ใ感。
那ว是属于谢霁衣裳上的味道。
谢宝真看了看糖点，又看了看湿淋淋的谢霁，恍然明白道：“你出去大半日，是为了给我买这最后一道吃食？”
她半天也不曾想好措辞，索性一咬唇道：“……罢了！总之ใ你勤加练习，后日巳时于水榭，我要检查功课的！”说罢，她将斗篷帽檐拉低了些许，提着灯摇摇晃晃地跑入碎雪中，像是寒夜中一团炙热的火焰。
谢麒瞬间转移了注意力，一路小跑过来道：“夜深了，姑姑为何还给我糖吃？”
谢宝真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那件簇新า的狐裘，毛料正是自己先前挑选的，不由朝他挥了挥手道：“我眼光挺好的，这件狐裘特别ี衬你呢！”
待到红衣裙的少女轻盈离去，谢霁嘴角的笑意方แ淡去，扭头望向身侧黑魆魆的林子，眸色如夜般寒冷深沉。
“她欺辱九哥，我便损了她几句。难不成我会为了这件事害她？”谢宝真哼了声，“你知道我性子直，从不记仇的，有仇当场就报了。”
九哥看上去，好像比自己的反应还大？谢宝真想：也难怪，第一次面见天子的人，难免有不紧张的。
梅夫人抬手挥退左右侍婢，涂着丹蔻的手招了招，语气加重了些：“到เ阿娘这儿来。”
闻言，梅夫人眉头轻轻一皱。她伸手抚平谢宝真衣襟上的褶皱，自语般说了句：“对他倒是上心。”
他向前一步，指了指谢宝真的手掌，又比划了个ฐ手势，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些什么เ。见谢宝真依旧ງ垂着头，他又执拗地将那个ฐ手势比划了一遍。
这人便是新来的九哥。
如此一来，那ว少年也听到了动静，顺着声音望过来，与谢宝真颇有敌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谢宝真担心阿娘的状态，忍住呛了风的不适之感，抬手准备叩门。
“为何？醉酒不舒服的，不要强撑啦，睡一觉酒醒得快些。”
沉默许久，谢霁道：“睡醒了，你就走了。”
原来九哥这么粘人的吗？一点也不似平常那副淡然运筹帷幄的样子。
“我不走，看着你睡。”谢宝真哄道，又贴心地给谢霁除去腰带和外袍，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那张过于宽敞的床榻上。
“宝儿，一起？”谢霁穿着纯白的里衣，安静地仰首看她，眼里带着不甚明显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