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谢宝真唤他，“晚上爹娘把你叫出去，和你说了什么？”
谢临风背对着他问：“是喜欢她，还是利用她？”
“怎会？”一见他自我菲薄，谢宝真就心疼得紧ู，一本正经道，“有些甜蜜不是靠嘴说出来的。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十分轻松愉快，烦恼很少也不需要操心什么事情，一切都有你在安排，这比什么都重要。”
谢宝真瞄了修长挺立的谢霁一眼，小声道：“可是，我想去看盂兰盆会……”
后巷有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声音一慢三快，拉长声音惺忪道：“夜半鸡鸣——四更天！”
谢霁也笑了，说：“每夜都想。”
“哎，看看无妨。”谢乾劝她，“婚嫁之事虽不着急，但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谢宝真笑着不说话，将脸埋入他胸膛，白皙的耳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
谢霁呼吸一窒：“宝儿，你根本就……不了解真实我。”
……
“还有还有，祭典约莫亥时结束，亥时三刻，你在铜锣街近皇城的第一个胡同口等我。”
“可我，不想做你九哥了。”谢霁说着，眼中ณ仿佛风云暗涌。
春节休朝期间，宫里派人来询问各家及笄之年的未婚贵女的生辰八字，登记在册后再统一送往太史局和皇后处遴选，最后敲定新一年春祭的‘花神’人选。
谢宝真并未上自己的那辆车，而是提着繁复精美的裙摆行至谢霁马车旁้，掀开帘子唤道：“九哥？”
料想谢霁差ๆ不多该回来了，谢宝真拍拍手起身，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朗迟疑的嗓音，唤道：“永乐郡主……”
他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的阴霾，半晌方แ神色如常道：“天热，去喝凉茶？”
一行人匆匆忙忙从侧门入，转入正厅，果见厅中灯火辉煌，梅夫人笑着起身道：“正说着呢，孩子们就回来了。”
谢霁拗不过她，整理好神色，犹疑着起身。
“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年已十五，封号‘云泽’，还不知是要嫁给谁家以示皇恩泽被呢！”及笄之年的女子似乎要面临许多烦恼，元霈漫不经心地捻着一枚棋子，感叹道，“便是长公主之尊又如何？不过是件工具，比不上宝真你命好。”
九哥不喜欢别人靠近，只有她能；九哥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只对她说。
谢霁眸色漆黑深沉，轻轻点头：“嗯。”
这是他内心深处埋藏最深、最痛苦的记忆，痛苦到每次回想起那段满嘴鲜ຒ血、喉咙灼痛无比的记忆，都恨不得将他喝血啖肉。
谢宝真从未听说过父亲有什么义แ妹，只知道阿爹有一个义แ弟，而自己是谢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女孩儿。她咳了声，嗓子被掐得失了声，艰难道：“阿爹只有义弟，并无……什么义妹！”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谢宝真没忍住轻呼，树影摇晃中ณ，谢霁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一手竖指按在淡色的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宝真懂了，九哥并不想见到她。
这便算应允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高庄又急又怕，哆嗦后退，“密信中不是说，要带我来做大买卖吗？若是无生财之道，我便回家……”
听说吴二郎在原安巷๕中被打得很惨，鼻梁骨断了，门牙掉了一颗，整张脸肿得如同猪头，内脏也受了损害，呕血不已๐，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方醒。好在他命大，总算暂无性命之忧……
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谢宝真往后退了一步，哆哆嗦嗦靠近谢霁道：“九哥你快跑！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拖住他们，你快些脱身告诉阿爹和哥哥们，让他们快些来救我！”
一听到要扣月钱，守财奴黛珠急了，慌忙道：“回郡主，是九郎在内院廊外等您呢！”
谢宝真看了眼他搭在门栓上的手，似乎不太想邀请自己入门。
她明白那种所有人都很优秀，而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只能望其项ำ背的苦闷；也明白谢霁作不出好诗、甚至连说话都成为奢望的悲哀……
他一向神色清冷不善言辞，谢宝真却知道这尾精雕细琢的琴必定花了他好些时日的心血。心中一阵暖流，谢宝真忙双手接过古琴道：“劳六哥费心啦！前儿七公主送了我好几本有关营造的古籍，想来六哥喜欢，便一直给你留着呢！”
谢宝真心中十分不平，决心好好教导一下这个过于自卑的九哥，便道：“你记着，我们谢家人从来都是恣意潇洒，不必谨小慎微。谁伤的你，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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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了会儿，他轻轻摇头。
谢宝真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接，只摇摇头道：“我不要这个ฐ了。”
“怎么回事？！”梅夫人蹙眉。
“郡主！”紫ใ棠和黛珠骇了一跳，齐齐奔来搀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谢宝真，又是掸土又是查看她手掌，杂乱焦急道，“郡主您没事儿罢？伤着哪儿了？”
谢乾深吸一口气，有些凝重。
到底还是黛珠胆大，放下拨弄炭火的铜钩子，压低声音说：“郡主，是管事的领着那ว位新来的小郎君挑房舍呢。”
谢宝真希望那个所谓的‘私生子’，也只是一场不真实的空穴来风。
头顶仿佛炸开一道惊雷，谢宝真茫然道：“他要走了，那ว我呢？”
谢临ภ风没有说话，望着妹妹的眼神里尽是欲言又止的怜爱。
“不可能，阿爹和九哥不会骗我的……我要他亲口和我说！”说着，谢宝真挣开谢临ภ风的手，绕过正在同刘公公交谈的爹娘，抿着嘴直直朝谢霁走去。
谢霁穿着干净的白衣，墨发束了一束在头顶，余下的从脑แ后直直垂下，依旧俊美无双，哪怕是在阴沉的天色下，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九哥。”谢宝真唤他，嗓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
周围内侍来往，有些吵，但谢宝真知道九哥听见了，因为他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可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给眼眶湿红的小少女一个安慰的眼神，只是朝着谢乾夫妇所在的方向撩袍跪下，行大礼一拜。
毕竟为人臣子，谢家受不起他这一跪，纷纷侧身避开。谢霁也不在意，起身道：“感谢伯父教导三年，谢霁没齿难忘。”
说罢，谢霁垂下纤长的眼睫，喉结几番抖动，终是在内侍的簇拥下转身离去，所携之物，唯有一尊泥人，一枝装在檀木盒中ณ的、风干的桃花。
“九哥！”谢宝真情不自禁地想要追上去，却被兄长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内侍带走九哥。
马车自谢府离去，余下一庭零落残败的紫ใ薇花瓣。
下雨了，一点一滴落在瓦楞间，也落在谢宝真的心里。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九哥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甚至还未来得及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阳城无人在乎睡觉少了一个九郎，他们在乎ๆ的，只是那个ฐ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深不可测的祁王。
祁王很年轻，架子却不小，受封前后的一个ฐ月内皆是闭门不出，不管谁递的请帖ຆ俱是一律不见，权贵们有心拉拢揣度，却无从下手……渐渐的，洛阳‘弑兄夺位’的谣言平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转向了祁王。
十月中，天气凄寒萧索，梧桐叶落了满庭。
皇上御赐的府邸在西街，与谢府相隔甚远，布局亦是天差地别。唯有一点相似：关上门窗后，一样的空荡冷清。
屋内没有烧炭，呼吸凝成白气，晦暗的光线下，谢霁独自静坐，手里摩挲着一个半旧ງ的泥人。
泥人褪色严重，甚至有些细微的龟裂ฐ，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ฐ肤白娇็憨、梳着齐整鬟发的小少女。
谢霁坐了会儿，自己摸出上等的颜料细细调匀颜色，泥人褪色的地方แ重新补好颜色，描画ฑ出眉眼……那ว是一张他在心中想过千遍万遍的笑脸，烟眉杏眼，雪肤花容，水润的樱唇上带着小巧可爱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最温柔的阳光揉碎在眼眸中。
冷光打在谢霁的侧颜上，神情专注认真。他用鼠须笔重新勾勒出眉发，不知想到เ了什么，凉薄的唇微微翘起，染上些许暖意。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王府徐管家的声音传来：“殿下，英国公府的永乐่郡主又来了，说要见您。我让郡ຉ主在厅外等着，您看？”
笔尖一顿，谢霁握笔的手紧了紧，眸中ณ万千情愫叠涌ไ，最终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淡淡道：“不见。”嗓音哑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