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墙后的柳姨娘害怕了,忙拽着银瓶把身子一缩:“是非之地,不是我们待得的,快走罢!”
她忙道:“是个小厮。奴叁不知路过这里,不防他从柳树根子后头窜出来,倒唬了——”
这么一说他倒想起来了,却也无意与她搭话,闲闲应了一声,接着往前走。
水榭对面的一间朱漆小楼被用来做临ภ时的后台,银瓶与她相伴走到二楼,只见四面窗槅敞开着,湘帘高卷,正对着外头的夕阳落日、众鸟归林。许多小戏子挤在一处换衣裳๙,抹油彩,吊嗓子,调管萧;行头箱子摊开着,龙袍官衣,朝珠凤冠,散落得到เ处都是。
小姑娘的身子一僵,顿了一顿,愈发挣扎起来。
天底下也就她一个人,单是那ว两声叫唤,就能把他扰得魂不守舍。
这一点吓,原本只是惊讶,却很快成为了懊悔。
那粉头会意,忙放下琵琶,走上前来。一手捧酒壶,一手拈紧ู了袖子,显她那一抹皓腕,十指纤纤,莺声道:“请裴大人——”
裴容廷竟从浴盆中站了起来。
银瓶听着,却不知不觉已经红了眼圈儿。
娼后头还有个妇字,骂的是银瓶,可余光瞧见裴容廷迷了眯眼,舌头打颤,好歹勒住了马,转而高声对外头喊:“双喜,还不快倒了滚滚的茶来!”
“是呀,那大人不是一早买了银瓶姑娘,可不是得带她回去?”小厮不知道方才里头发生了什么เ,倒被问得茫然了些,挠了挠头皮又道:“大人还丢下话来,叫传达给银瓶姑娘,说您不用给他见礼儿,姑娘今儿受了惊,早ຉ点歇着是正经,明儿一早再看您来——银瓶姐姐,你今儿受什么惊啦?”
太瘦了。
虽然他已经穿回了侉子,可半身仍光裸着。
她久经人事的,什么เ没见过,根本不在意多一个ฐ银瓶,然而银瓶如何经得住。
“赵爹,你听她胡诌!什么家里人,连恩客还算不上哩!”
江南自古富庶地,每年皇宫里的吃穿用度,多半是南方的进贡。这里头的采买是肥差ๆ,官商勾结钻些空子更是常见,李皇商与白司马、县令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几乎ๆ到了半公开的程度,除了为ฦ抄家贬官找借口,上头并不会轻易追究。
裴容廷提起这茬儿来,显然是气急了威胁他们。
在场的两位官爷听了,自是汗如雨下,瑟瑟不敢出声。
全没有人理会倒在地上的桂娘。
还是银瓶小声提了一句,裴容廷望了一眼,也没过问。转而叫丫头煎姜汤煎药、烧水并预备红花油,揽了银瓶便往回走。
白司马心里有气,裴容廷跟前不敢表露,等他一转身,立即加倍撒在桂娘身上,上去又是两ä脚。桂娘本已๐缓上来半口气,被他一踢,又踢没了一半。
她已是没了反抗的意气,木着脸,抚着心口伏在地上。
白司马看桂娘人废了一半儿,眼瞧着是唱不了戏了,愈发骂道:“小蹄子,扫把星,都是你生事!”
然而她生了什么事呢,白司马也说不出一件。
把她逼上床的是男人,奸了她的是男人,打她的是男ç人的老婆,倒是有一个姑娘为她白挨了一顿打,却是那个她使计要毁掉的徐娘。
徐娘…她到เ底还是记得她们从前的情谊罢。
桂娘喘着气,把眼睛闭了一闭。
罢了,徐娘最终认下了她,这辈子唯一绮丽的回忆给了她回响,她还有什么别的可以牵挂?她强撑起了半个身子,看向面前的一堵粉墙,咬了咬牙。
那厢银瓶一步叁回头,没走两步便顿住了。
裴容廷蹙眉道:“你不舒服么,是哪里疼得厉害?”
银瓶低下头,碎发被夜风吹得轻轻拂着颈项。她把头摇了一摇,咬唇道:“大人。”
“大人…不去救救桂娘么。”
裴容廷顿了一顿ู,淡淡道:“她又不与我相干。”
他也看出桂娘活不长了。宦海风波险恶,他早已๐练成铁心石的肠子,并不把个小戏子的命看在眼里。况且于他而言,桂娘的那一张嘴,闭上了远比张着安全。
银瓶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裴容廷一眼,未干的眼中竟带着点幽怨:“可、可她到เ底与大人有过枕席…枕席之欢,如今她落回白司马手里,说不得就是个ฐ死。大人若念着旧情,要不就也讨了她回来罢。”她说得诚恳,心里却也发酸,“讨了来,奴做妹子,与她一道伺候大人…”
什么枕席之欢,什么旧情,裴容廷只当她吓傻了,把手去摸她的额头,低呵道:“你浑说什么!”
银瓶却避开了,小声道:“大人不必不好意思,奴都已经知道了…”
一语未了,忽听不远处发生一声惊叫,随即有丫头叫道:“了不得,了不得,桂娘碰了墙了!”
众人吓了一跳,裴容廷还没反应,银瓶倒已先扭了身,提着裙子就往回跑。跑回那ว屋檐下,先看见粉墙上飞溅的鲜ຒ血,桃花扇似的淋淋漓漓。旁人都嫌晦气不敢上前,只银瓶惊叫一声,扑上去抱起了桂娘。
她全身都软绵绵的,银瓶托起她的颈子,她的头便有气无力垂了下去。
裴容廷走到了银瓶身旁,要拉起她的手。然而银瓶却没有把手递给他,而是颤抖着去探了探桂娘鼻息,见她还有气,忙又翻开眼皮,见那眼睛也没往上插,慌忙抬头道:“大人,大人,桂娘还有一口气,您救救她罢!”
裴容廷不动声色道:“你别管,跟我回去。”
银瓶又涌上眼泪来,轻轻摇头,哀求道:“大人,您救救她罢。”
裴容廷深深看了她一眼,乌浓的眼底掩着一丝紧张:“除非你告诉我,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他起疑银瓶已经恢复了些许记忆,心里发紧ู,然而银瓶顿了一顿,忽然放轻了声音。她没有再哭,只是把手抚着桂娘带血的脸颊,愣愣道:“大人,不瞒您说,那天——就是、就是大人来小甜水巷寻我的那天,我在祁王跟前,原也是拼着一死的。”她的声音低低的,如雨打落花,一个字一个字,打在裴容廷心上,让他惊心侧目,“是大人救了我…桂娘她就要死了,大人、大人您不是也喜欢她么,您——”
话犹未了,裴容廷早已把手抵上了银瓶的嘴,止住了她的胡言乱ກ语。他虽未答应她的哀求,却向白司马道:“罢了,即是我们姑娘忧心桂娘,不管怎样,还劳烦司马准许,今日先许她在府里将养。”
白司马正不知如何将功补过,裴容廷所说无所不应。众人见裴容廷开口,便都对桂娘重视起来,县令也忙差ๆ人请大夫,叫抬春凳来把桂娘抬到เ前头。
银瓶也松了一口气,总算肯起身。
才站起来,便被裴容廷拉走了,她离开前她最后一眼看向桂娘,却不经意瞥见方แ才与柳姨娘藏身的北墙边,有个人站在那儿——是瑞安?
裴容廷是打南边的小径来的,他怎么เ会站到那里去?
银瓶愣了一愣,却也无暇去想。裴容廷算是应了她的心愿,可脸上却是冷沉沉的,像是生了气。银瓶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分了,大气儿也不敢出,忍着肩胛的疼痛,紧跟着他回了院内。
裴容廷打发她洗澡,她小鸡啄米似的应了。在梢间洗了澡,又有丫ฑ头来给她涂化瘀血的红花油。出了水,她匆匆忙忙换了身红小衣,红纱裤ไ,才出来要披上件纱袍,却见裴容廷就坐在外间的罗汉榻上。
她悄声停步在了花罩的青纱帐下。
夜已๐深了,他合着眼,坐在那沉沉的静夜里,只有身旁的炕几上点着红纱灯。夏夜里的光油油的,润泽了他玉一样的脸,刀裁似的乌鬓,仿佛是辽远的山洞里供奉的菩萨。她本如水流花落,闯入了这未知的山洞,从此有了个归宿。
她鼻子发酸,轻声道:“大人。”
裴容廷睁了眼,淡淡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