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寡妇睡在被子里，嘴也不犟了，心平气和地说：“当娘的谁不希望自家闺女找个好人家呀，俺就是心里犯点膈应。原来俺寻思山上怪清苦，上头人才争着要下山，那白鲜模样多俊的一个闺女，家境也不错，为ฦ了下山，还不是委屈地嫁了个李小得么，人家都要下山，俺咋能ม把闺女往山里送？再说了，俺先前也看不惯白鲜和她娘家夸富那嚣张做派。这回上来，俺才算看见了，人家上头这地方แ也不烂，日月也不清苦，小黑子他爹娘也算有礼性。俺就是还有一块心病，俺就小闺女一个ฐ孩子，将来要养俺老呢，俺得招亲上门，他小黑子爹娘就一个小厮，他能舍得把孩子招给俺么？这不还是个弄不成么？”
动身时曹寡妇给了白鲜难堪，一路上俩人再没搭腔，坐了一天车，又饥又渴，曹寡妇再没精力给白鲜难看，就冷冷说：“恁快回去歇歇吧，俺先小闺女。”
各村都派人回去收铁了，公社ุ指挥部见张庄没动静，就派人一天几趟价催，长山顶不住，就召集几个组长商量办法。
小黑子嘿嘿笑了一下说：“恁不知道，这山里吃了夜饭就没有人出来，狼多，经常在村里转悠，人家的猪、羊、鸡都经常丢â呢。”
小闺女先还推辞，后来长山说：“公社指挥部扎在供销社ุ里，咱也需要有个通讯员来回联系，恁就住在大娘家，联系也方便。”
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长山因为是牵头的老人手，就被选成了张庄生产队的队长。
“就不知道学好，光知道骂人、打架！”
这爷俩天天到村里要饭，每天跑十几家，够吃就回到土地庙里不再出来。因为不存粮，遇上下雨阴天也还得到村里去要。十天半月下来，村里人就知道了爷俩的底细：原来这爷俩是河南漯河人，姓朱，爹叫朱中堂，儿叫朱胎娃ใ。前些年发水灾，一家六口人逃出来仨，朱中ณ堂夫妻俩和小儿子。另外三口人——中堂爹娘和大闺女都叫洪水冲跑了。夫妻俩在逃难路上听人说山西地面上好活，岳阳山里有的是地，只要不惜力，开荒种地就能ม填饱肚子。三口人就随着逃难人流往岳阳山走，要着饭长途跋涉แ，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中堂媳妇身体差，就坐下了病，走了一年多，千辛万苦，总算走到了岳阳山，可好点的地早就叫这几年河南、山东上来的人家开光了。三口人硬着头皮找了个没人占的山旮旯，开了十几块荒，也才有一亩来地。凑凑合合过了两年多，媳妇一病不起，深山里又找不见个先生看病，就这样耽耽搁搁，媳妇就撇下爷俩撒手走了。爷俩又熬了两年，听人说村里闹土改，穷人都能分上地，就到最近的村里要求分点好地，可村里人说，恁是外来户，又没在村里住过，谁也不认识恁，给恁分地算咋回事呢？恁还是回老家闹土改去吧。朱中ณ堂生了气，再加上那地方实在太贫瘠、太偏僻，害怕将来孩子在那里受罪，就有了回老家的想法。爷俩一贫如洗从山里出来，边要饭边赶路，走走停停，到这里朱中堂得了病，浑身发冷、没劲，拉不动腿，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土地庙里歇了脚。这一耽搁，半月也就过去了。
木生听见爹娘在东间哭，也过来一起哭，仨人的哭声惊动了邻居，有人就走了过来，劝起小得、白鲜之后，众人帮着给爹净了身，穿上老身衣，又卸下一块门板把爹停在了外间里。有人说不如直接装了棺，明天娘的囚也该开了，两口棺材放到灵堂里一块办。可是几个男ç人都畏畏缩缩，不敢连夜到土地庙里去请棺材，只好等明天再说。
到六月里，白鲜果然临盆，还真是个小厮孩子。一家人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两个媳妇把长山娘说笑了，仨人笑成一堆。
爹说：“矮驴死就死了吧，咱不要人家叫驴。”
老秋说：“恁没想想找个仔马配，生个骡子也好使，叫驴配下还是个ฐ驴。”
假妮问：“恁到泊池村去了么，求下药了么เ？”
小得想上前去搀扶，可又怕造次，正踌躇间，神仙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她站起身，到香炉里捏了一点香灰，用纸包上，拉开架势对纸包发了一顿功，就给了小得，挥挥手让他出去。小得拿上纸包路过东厢房门口，看到屋里油头相公向他招手，就走进东厢房，见桌上放着一只钱箱，上写“施舍香火钱”字样，相公笑眯眯看着他，他只好从褡裢โ里摸出五万块钱放进钱箱。相公递给他一把香、一挂鞭，就跟着送他出来。到เ树下香池边，他上香、磕头、作揖，相公则替他燃放鞭炮，在烟火缭绕中ณ，他绕过泊池，往东回家去了。
“俺给恁说，恁爹娘那病还是大得那时候坐下的，挡不住就是那ว路神仙附了身，最好找神仙看看。先生是能治病救不了命，神仙是能ม治病也能ม救下命。”
三声火樋响毕，道士吹吹打打在前开路，接着是引魂幡引导着纸人纸马、童男童女、香幡纸幡等仪仗，后面跟着哭丧ç的亲友队伍，最后才是全义、长山等一帮人抬着大得和小梅的灵柩。先生特意安排木生，待棺材刚出庙门，就举起一只砂锅往棺材头上摔去，又把大得生前的枕头扔进火堆点燃，这是孝子送别父亲的程式，大得没有儿子，只好由á木生代办。
“斯者，此也。人生如此，悲悲喜喜，哭哭笑笑，无悲亦无喜，有哭才显笑，人生在世，七情六欲。七情者，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者，生、死、耳、目、口、鼻。人生不过如此。子曰：逝者如斯夫。人生如水，流过不回。大得如此，恁我如此，人人皆如此。今天在此送大得，改日不知谁送谁……。”
爹说：“她家是外路人，日月过得恓惶。他哥又是个头牯经纪，名头也不好听。跟咱门户不当，俺心里有点膈应。”
一群人诧异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全义说：“咱村里也发生过这事，俺没有亲眼见，可是听老人们讲过。说是黑牛他爷爷，得了痨病，死到五黄六月里，家里没有提前准备好棺材，第二天还穿着老身衣在门板上挺着，夜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哎，大概跟今夜差ๆ不多，突然，一个炸雷咔嚓一声劈下来，死人兀地就坐了起来，把守灵的孙男ç弟女吓得吱哇乱叫，当时就昏过去两ä个，黑牛他爹那人愣得很，吊乎劲上来不管不顾，抡起大铡刀，上手就把他爹撇倒了，又找了几根麦绳，把他爹结结实实捆在门板上，才没动静了。”
先生接口说：“好，好，好！有恁这几个ฐ人守着，也就不害怕了。紧操心三件事：长明灯勤添油，不敢叫灭了，那是死人的魂儿，灯灭了魂儿跑出去，附了谁的体，谁就活不成了，附不了人的体，大得就成了孤魂野鬼；野猫、老鼠一类活物接近尸体，要赶走，不敢叫啃了尸首，那些东西好吃人鼻涕，一吃，接了死人的气，就要诈尸；天气不好，夜里要是打雷下雨，也容易诈尸，死人要是诈了尸，起来搂住谁，谁就替他去死。早点准备一把铡刀或一把新犁铧，放在棺材上镇住，他就诈不起来了。”
小得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抬起头来喃喃道：“不是恁家里死了人，恁不伤心。”就埋下头去继续哭，再不抬头。先生和长山一边一个ฐ，千说万说，越说他头埋得越低。
爹觉得自家孩子真是实诚，也就同意了，大得构架上矮驴跟黑小子去了。
良久，俩人渐渐平静下来，白鲜搂着长山脖ๆ颈，贴着长山耳朵轻轻说：“长山哥，恁说咱这回有了孩子，叫个啥名？”
“恁来了孩子咋办呢？可不敢老叫他哭。”
父母立身，首在义仁。
“尔等念书时节不用心，光操心骟蛋配种呢，可不就得糊涂！”
长山爹往车上插了一炷香，往车辕上插了一根桃枝，长山娘用粗布方格手巾包了一对白面兔娃塞进桃花怀里，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
说着话，来到街门口，长山又搀着白鲜迈过门槛。
小得也觉不好意思，憨笑了一声，脱吧脱吧就钻了被窝。
全义和长山知道小得又犯了“死屌”病，就到东间和小得爹娘商议。他娘一听，就长一声短一声数落小得他爹，说着说着就放声嚎啕起来。他爹两手抱头叹了半天气，嘟嘟囔囔地说：“要不，就……就借人破身吧。”说完就呜呜哭起来。全义说：“长山，恁跟小得是发小，也不是外人，理应帮忙，就恁上吧。”长山赶忙摇手推辞，小得爹娘苦苦哀求，说到苦处就要给长山下跪。
长山清清喉咙就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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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籽仁仁黑豆豆，妹妹有个巧口口。那一天说噜半句话，撩拨得二哥魂魂丢。
一块檀香木，
东坂又叫十八盘，上山容易下山难，长山坐在车上，一手拉着车闸，一手拉着缰绳，两腿荡悠着，情动于衷，又扯着嗓子唱起了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