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孟教师决定吧。”韩孺子事先得到过提醒，称呼讲经的老先生为“师”，传武者则是“教师”，多一个字，以区分文武，地位也有差ๆ异，文师加尊贵。
皇帝毕竟得读点书，学一些必备的技艺。
房门无声无息地被推开，杨奉迈步进来，站立的位置正好挡住了斜射进来的阳光，韩孺子摇头晃脑地想要找回阳光，好一会才发现中ณ常侍正盯着自己้。
相隔只有一道虚掩的门，韩孺子真想出去看一眼决定他命运的太后长什么เ模样，可他没动，听从杨奉的嘱咐，多听少说，即使受到เ东海王的嘲讽，也不回嘴。
文吏来自南军，从来没料é到有朝一日会在皇帝与众多大臣面前讲话，心中恐惧，跪在地上，声音一直在发颤，好像他才是刺客同伙，“逆犯沈三华，四十四十三岁，齐国临淄人士，身高”
外来士兵的数量不只这一百余名，整座皇宫似乎变成了军营，到处有三五成群的士兵驻守，平时随处可见的太监与宫女这时全都不见了踪影。
韩孺子也有点拿不准，从小到เ大，他可听过不少鬼神故事，眼前的场景确有几分相似，“孟娥，你还在吗”
东海王直到这时才扫了一眼宫女，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道：“还好太后聪明睿智，一眼就看穿了刘ถ介的把戏，所以不仅没有惩罚他，还让他掌管宝玺，反正这个家伙有几分不要命的劲儿，宝玺在他手里的确比较安全。”
“朕尚年幼不懂ฦ朝政，全仗全仗太后扶持，请将宝玺送、送给太后。”韩孺子结结巴๒巴๒地说，他太紧张，比猜到เ自己早晚会被杀死时还要紧ู张。
孟娥拒绝再聊下去。
景耀和左吉互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เ接这句话，各自嗫嚅几句，齐声告退，东海王盯着皇帝ຓ不放，直到听见景耀的催促，才生硬地告辞。
韩孺子仍不开口。
“母亲给我讲过很多故事。”
在两名太监的陪同下，东海王走进静室，面沉似水，生硬地跪下，低下头，说：“臣参见陛下。”
“这是一篇谏文，或者是檄文。”皇太妃轻声道，又仔细听了一会，“关东大水、北郡地震、长乐宫火灾他们以为ฦ天下阴阳失调、灾害频๗生，责任全在皇太后和我身上。”
“你还真能睡得着。”是东海王的声音。
韩孺子惊诧地又看了东海王一眼。
外面很黑，也很冷，庭院里影影绰绰地站着许多人，没有人点灯，母亲将儿子推到身前，用高傲的语气说：“这就是武帝之孙、桓帝之子。”
杨奉是极少数能在皇宫里随意跑动的人之ใ一，很快就到了太后寝宫，守门的几名太监眼睁睁瞧着他跑进宫内，没人出面阻拦，可庭院里还有十余名太监，他们就不那么好说话了，看到杨奉立刻一拥而上，架起他的双臂，向外推搡。
东海王脸红了，低头不语，好像很害怕自己้的师傅。
韩孺子越发纳闷，虽说太后与上官家已经和解，毕竟仍存在竞争，她居然将东海王的师傅召进宫，实在是不合常理。
没准杨奉会将这件怪事当成一道问题，韩孺子习惯性地开始思考，别的师傅都对皇帝的走神视而不见，罗焕章却不是普通人，咳了一声，说：“草民受命来讲国史，陛下希望从哪里讲起”
第一次被征询意见，韩孺子反而不适应，翻翻桌上的书，想了一会，说：“太祖，朕想知道太祖为何能ม够夺得天下。”
“陛下睿智，提的问题很好。”
东海王的脸红了，不知为ฦ什么，在这位庶民师傅面前，他特别ี老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太监搬来了小凳，罗焕章没有坐，站着说：“前朝末帝ຓ荒淫，群臣乖๔乱，遂失其鹿，而群雄共逐之。太祖起于布衣，兴于山林，数年间除暴安良，创น立万世基业，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自己้冥思苦想而不得的答案，大儒肯定早就有了定论，韩孺子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仁义。”罗焕章吐出两个字，郑重得像是太庙里唱祝的礼官。
“能说得详细一点吗”韩孺子有点失望。
“前朝所失，即是太祖所得。前朝视百姓如奴隶，以苛法绳之ใ，侧目者剜眼，腹诽者割舌，偶语者腰斩ล。太祖龙兴，反其道而行之，破残贼之法，立仁义แ之道，省赋减刑，与民休息，五六年间，遂有天下。昔日，商汤出行，见捕者张网四面，其人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แ来者，皆入吾网。商汤收网三面，唯留一面，乃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犯命者乃入吾网。四十余国皆曰：汤之ใ德及于禽兽矣。往而归之。以此言之ใ，四面张网而捕一鸟，网开三面而获诸国，仁义แ即是网开三面。”
罗焕章慷慨陈辞，东海ร王垂头，像是在偷笑。韩孺子听得似懂非懂ฦ，心里糊涂了，“太祖就是靠仁义打败庄王和陈王的”
罗焕章目光变得严厉，再加上那道小刀似的鼻子，没一会就让皇帝垂下头，反思自己说错了什么เ话。
“陛下肯定听过一些闲话吧，说什么เ太祖心狠手辣，靠背信弃义แ夺得天下”
韩孺子不愿出卖杨奉，含糊地嗯了一声。
“可曾有人对陛下说过这些事情：前朝拥兵百万，耳目遍faທnwai及闾巷，及至官逼民反，群雄并起，区区两年间，末帝焚宫自杀，身殒而国灭，为天下笑；东齐地方แ千里，连城数百，陈氏十代为侯，可谓根深本固，待到楚、赵并攻，数月间齐国沦陷，随齐王殉难者八百六十余人；北赵地势险要，庄王之强天下无双，猛将上千，精兵三十万，人人以一敌十，蹂躏诸侯、践踏江山近五载，一朝战败，锐气消亡过半，再败，心中恍惚不知所出，三败，庄王刎颈自杀，宗属降楚，精兵猛将尽为太祖所用。”
“听说过一点。”韩孺子轻声道，有点明白东海王为ฦ何在罗焕章面前那ว么老实了，这位大儒可不简单，开口就像万箭齐发，听者根本来不及招架，没等明白他说了什么เ，就已束手投降。
罗焕章放缓语气，伸出右手，慢慢握拳，“陛下请看，曲手为拳，握东西是不是牢”
“当然。”
“陛下再看，拳已๐成实，还能握住什么”
“什么也握不住，实拳就是实拳。”韩孺子开始明白罗焕章的意图了。
“机谋权诈、好勇斗ç狠即是握拳。”罗焕章一拳击出，他不是武师，这一拳没啥气势，“拳头能打人，却不能附人。太祖会用拳头，庄王、陈王也会用拳，握得还紧一些。可庄、陈二王一朝兵败即如山倒，太祖虽屡战屡败却总能东山再起，是因为太祖懂得松拳之道。百姓苦于苛法已久ื，太祖行仁义แ恰如久旱ທ甘露，因此而得民心。”
“民心帮助太祖打败了敌人”韩孺子问。
罗焕章摇头，“民心思安，不愿打仗，太祖要靠自己้的本事击败强敌，可太祖兵败时，后方民心不乱，太祖所至之处，城门立开，粮草立至，往往能ม在旬月间再成一军。陈王号称能养士附众，自杀殉难者众多，可是没有百姓愿意恢复齐国。灭齐之战，楚攻其南，赵攻其北，庄王兵锋未至，百姓扶老携幼，奔南归楚，皆因太祖行行仁义แ之ใ道。”
韩孺子喃喃道：“太祖善逃，是因为ฦ有处可逃，行仁义แ不是为了争一时之ใ胜，而是为以后铺路，有些人不能帮你打仗，却能ม在危险之际救你一命”
罗焕章皱起眉头，“到เ底是谁教陛下这些东西的对太祖怎可如此不敬”
“罗师见谅，朕从小失教，难得听到圣贤之言，所以有时候会乱说话。”韩孺子急忙管住自己้的嘴。
罗焕章没再多问，东海ร王却盯着皇帝多看了几眼，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这堂课比平时累็多了，韩孺子根本没机会沉思默zhaishuyuan想，罗焕章就像是一名经验丰ถ富的驯兽师，轻松就能ม控制ๆ猛兽的一举一动。
罗焕章告退之ใ后，东海ร王对皇帝ຓ说：“苦日子才刚开始，好好享受吧。”
韩孺子倒不觉得苦，反而获益良多，可是心中ณ生出的疑惑也多，这些疑惑只能去问杨奉。
下午的武学比较平淡，孟徹说得多动得少，有些敷衍，侍从们也不在意，捉对比拼，玩得很开心。没人敢跟皇帝ຓ动手，韩孺子就自己活动腿脚，几次看向角落里的孟娥，想跟她说句话，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天夜里杨奉没来，他总是忙忙碌碌的，名义แ上服侍皇帝ຓ，其实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场，不知到เ哪里为皇帝“开辟道路”去了。
接连几晚失眠，韩孺子终于坚持不住，很快沉沉睡去，睡得正深，被一阵摇晃给推醒了。
眼前一片黑暗，韩孺子隐约看到床头有人，像是服侍自己的宫女，“啊什么事”
“你想学真正的武功吗”
韩孺子一下子清醒，腾地坐起来。
杨奉提醒过他，第一个主动接触皇帝的人必定别有用心，韩孺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孟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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