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手中一空，当即勒马回头，只这片刻๑耽搁，后方大队人马便又迫近了几分，若他此刻打马而逃，地上的花寻再无半分遮挡，势必会被随后追至的夏军马踏如泥！仅仅沉吟了一瞬，他已决然调转马头，正面迎向了追兵。
展昭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方脖颈上那ว道已经收口的浅浅伤痕，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是针锋相对，“展某这失手的一刀，也没有伤到เ国主吧？”
李元昊但觉心头一热，掌上加力，耳语般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逞强，朕愿意给你一个认输的机会。”
五十四
或许因为ฦ他的神情太过凝肃决绝，包括卢方แ在内的几人竟都没有兴起劝阻他的念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举动，直到เ白芸生拜罢起立，转身将要离去的那一刻๑，卢方แ才蓦地回神，大声喝道，“站住！你这孩子，慌什么?！你一个人跑到战场上去，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如何能够放心？最多大伙儿陪着你一起去吧，也强过整天提心吊胆地为你担心！”
李元昊紧ู随其后，率军迫至川前，宋夏两军隔着里许的平缓地带，城上城下，遥遥相望。
荆长戈续道，“同样的，因为ฦ敌军轻装而来，后备必然不足，只想速战速决，否则拖得久了，必定难以为继，我们若是能ม够把握住时机里应外合，说不定还有可能反败为ฦ胜！”
那人的性子向来不肯轻易服输，东倒西歪在树下的石凳上，犹自指着自己吃吃而笑，“展小猫，这一回，你可认输了么？”
展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微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某个不知名的世界里，直到เ一阵山风袭来，他才蓦地打了个寒战，惊醒的瞬间，油然生出一种隔世般的恍惚。抬头望向雨后初晴的天空，刺目的天光分明在提醒着他，刚才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如今太阳出来，一切梦境终将烟消云散，留แ不下半点痕迹伴随着心境的逐渐清明，胸口却越来越冰冷，不是那种曾经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漫无边际的苍凉——玉堂，终我一生，所能给你的，也不过只是这样一句承诺，你若在天有灵，可能听到？！
二十五
白芸生的心情却出奇的好，他紧紧跟随着前面那ว人的脚步，感受着夜风自衣角发丝间轻盈地掠过，眼神在黑暗中ณ闪闪发亮——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就这样陪着他一直走下去直到展昭蓦地停住脚步，向前指了一指，低声道，“翻过那ว道山梁，咱们就寻一处隐蔽的地方歇歇吧，待明早天亮才好搜索对方留下的踪迹。”
展昭摇了摇头，“诸位先别着急，军饷的事，朝廷已๐在想办法解决。此次出京前，官家曾亲自叮嘱过，那三十万两饷银并非小数目，若能寻回，自是最好不过，但也不可一味施压，令到เ人人自危，相互猜忌推诿，”说到这里，眼神朝芸生处转了一转，唇边似乎多了一丝笑意，“好在现已查明，那批官饷应该没有真的付诸东流，如此便有找回来的希望，所以大伙儿也不必泄气，尤其值此关键时刻๑，更不可自乱阵脚。”
楚鹤呆住，一时间张口无言，心头却似滚过了一道热流。
司徒越也跟着叹了口气，皱眉道，“我觉得，无论是否韩天漠所为，这次劫饷的行动都绝不简单，若非蓄谋已๐久，断不可能做到เ如此地步，就我的经验来看，此案水深已超乎ๆ预料，只怕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边说边走，不觉已๐来至园中，穿过九曲回廊，路径忽地一转，一个不大的池塘赫然出现在了眼前——月色如水，微风轻拂，好一派曲院风荷的景象。
下一刻，耳边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嘹亮悠长，响彻云霄。
韩天漠心头热血如沸，利刃出鞘，高举过顶，运足内力扬声喝道，“为了大宋，为了展昭！”
宝剑挥下的一瞬间，无数雄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齐声发出怒吼，“为了大宋，为ฦ了展昭！”
就在这震天的怒吼声中，于拒马川中固守了近半年之ใ久的宋军，第一次开始了全面的反攻。与此同时，由á江奇骏等人率领的另外两队人马也自侧方杀出，犹如两柄出鞘尖刀，分别ี夹击敌军两翼。
战马长嘶，刀枪如林，急骤的马蹄声暴雨般敲击着大地，上万大宋儿郎怀着一往无回的决心，挟着刚烈勇猛的杀气，势如疾风海ร啸，朝着夏军阵地狂卷而去。迎着对方如雨的箭矢，宋军前仆后继，马蹄踏过寸寸染血的土地，一步步逼近了敌方阵地。
双方的距离就在这持续不断的冲击中拉近，终于正面相遇，刀枪过处，血光飞溅，厮杀声惊天动地，甚至盖过了旷野中呼啸的狂风。
白芸生握紧手中长枪，纵马杀入敌军丛中ณ，无与伦比的杀气配合着惊人的速度，带来强悍的冲击力，每前进一分，都有夏军在他面前惨呼着倒下，率先于敌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竟无人可以阻他半步，那一刻的他，宛如杀神附体，蹈血而来！
韩天漠和陷空四义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各人都已是浑身浴血，双目赤红，挥刀砍杀的动作几近麻痹，只余满心杀意升腾。沿着被强行撕开了的一处缺口，众人笔直地冲向敌阵中央处的那座高台。
面对着对方这股不要性命的狠劲，连一贯能打的党项人眼中也多出了一分敬畏ั之意——这一刻，冲在最前方的这支不过数百人的队伍，竟似突然有了一种千军万马也无法抵挡的锋锐之气！
七十二
李元昊立马城外，沉默地观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场宋夏双方的殊死搏杀，鹰目中暗潮汹涌，眉宇间阴霾密布。
良久，身侧传来谋臣张元一声低低的叹息，“没想到，为了一个ฐ展昭，竟会有这许多人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一个ฐ人活到这份儿上，纵然一死，也可无憾了!”
李元昊虽未开口，亦有同感——如果说宋方援军的及时赶到还没有太过出乎他的意料，那ว么此刻，对方一反原先固守之策，主动出击救人的行为ฦ就真的令他感觉到了震惊！
其实按他的本意，并没有挟人为质要对方主动献城的想法，那ว未免也太过天真。只是经过前番的数次较量，展昭已经用他的所作所为ฦ彻底绝了元昊的收服之心，现如今，那人竟成了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他曾经的失败。既然无法征服，不如就此毁去——三军阵前，用那人的一腔鲜血祭旗，既ຂ能鼓舞己้方士气，同时还可以给予守城宋军重重的一击。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此举的结果竟然适得其反，宋军竟像被深深刺到เ了最痛处的野兽，骤然间开始了一场搏命反击！
眼见着对方人马兵分几路挟势冲至，那ว种前仆后继，舍死忘生的气势，即便是久经沙场、心硬如铁的李元昊，也不由自心底生出一丝难言的震撼——展昭一人的生死，居然激起了数万宋军将士的同仇敌忾之心，此刻的对方แ，不像是在作战，倒更像是在拼命，正所谓“哀兵必胜”，要跟这样一支热血燃烧、罔顾生死的劲旅๓交锋，即便强横如他，也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便在此时，张元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陛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顿了顿，又道，“请恕臣直言，我方已๐经错过了攻城的最佳时机。时至今日，对方援军已至，如今这场缠斗ç厮杀已变得毫无意义，”说到这里，他抬头直面了对方阴沉的双眼，咬牙续道，“就算陛下今天要治臣的罪，有些话，臣也不得不说！陛下此番๘攻城之举ะ，实在失之草率，若单只为了泄愤，又将数万将士的生死置于何地？眼前之局，大势已๐去，就算能够借此一战杀光所有出城救人的宋军，我方的损失亦将无可估量，而拒马川始终还是牢牢掌握在对方手中ณ，如此得不偿失之举ะ，智者不为！”
李元昊默默听着，虽然面色阴沉到เ了极点，还是没有出言打断ษ。
“何况陛下亦知，辽人自月前便已๐驻兵边境，时有异动，若此时我们与大宋斗个两ä败俱伤，岂非便宜了他们坐收渔人之利？陛下一向英明神武，杀伐决断ษ，从未似今日这般犹疑失措，莫非……终究还是因为某人而乱了方แ寸？”
此言一出，李元昊霍地转头望向了他，鹰目中厉芒如电，逼得张元硬生生住了口。一时间，暴风雨前特有的那种压迫感笼罩在头顶，有那么一刻，他几乎ๆ以为自己死定了，而究其原因，不过是他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正戳到了对方的痛处。
一阵难耐的死寂过后，李元昊终于收回了杀人般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平心而论，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很有道理，那个人，的确影响了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判ศ断力。其实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三军统帅，他完全可以预知此战最终的结局——此刻宋军几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仗的胜负，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掌控，即便再不甘心，一味纠缠下去的结果，也只能如张元所说的那ว样“两败俱伤”，若是再被辽人趁机出兵断了己้方退路，腹背受敌之ใ下，将会是无比致命的一击！
这些个ฐ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之际，李元昊已经做出了决断，继而转头望向高台上的展昭，诸般心绪涌上心头，那一刻๑，他的眼神竟是异常复杂……
而于此时，被捆绑在高台木架上的展昭，也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ณ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微微挣动了一下，身上各处伤口便一齐叫嚣着发作起来，烧灼般的疼痛令他很快清醒过来。
清醒后的第一眼，他便遥遥望向远处的拒马城头，但见宋军旗帜于风中高高飞扬，浓云密布的天空下，血染的城墙巍峨高耸，固若金汤。
如愿以偿地松了口气，他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仰头靠在木架上，全身再无一丝力气，伤口虽疼，心底却是一片澄明——生如寄，死如归，既ຂ然已经尽力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自己้是否可以就此安心离去？
可是下一刻，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再提起，随风传如耳中ณ的喊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居高临ภ下低头望去，就在距离高台数百步外的地方，宋夏两军激战正酣，目光所及之处，满眼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展昭眉头紧锁，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被绳索牢牢捆缚着手脚因为过于用力而磨出了血痕，一呼一吸之间，全身的疼痛愈发尖锐，他却浑如未觉，只是屏息注视着战场上那支冲在最前方的宋军队伍。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稀可见一人当先打头，在敌军中ณ纵横驰骋，如一支锋利尖锐的长矛，所过之处，生生劈开一条血路，正坚定地朝着自己所在的方แ向一步步接近！
有那么一刻๑，展昭双眼陡然亮了一亮，那个于敌阵中刃血纵横的身影，唤起了某些被他深埋于心底的记忆，恍惚中，悠远往事一点点漫上心头，如大海潮生，明灭不定，一颗心也随之微微牵动，唇边不觉漾起一丝温柔笑意……
直到一阵寒风袭来，鬓边碎发被风扬起遮挡了视线，他才蓦ย地回过神来，目光渐转清明。
遥望远处宋军将士们于敌阵中ณ浴血冲杀的身影，展昭眼眶发热，心头滚过一道融融暖流，这些都是曾经和他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兄弟，即便此刻身处绝地，他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他们的负累！
深吸一口气，他微微扬头，睁大了眼睛，瞳孔中映出辽远天空，无尽苍穹。自高处放眼望去，铅灰色的浓云从天边一直延伸到旷野，遥远的天际却不知何时已然开始放晴，厚重的云层间漏下的几缕光线，就像是数把金色利剑，正在努力劈开乌云，照亮大地……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展昭侧过头来望向距离高台不足百米的夏军帅旗所在处，就在那ว杆绣有鹰鹫图案的大縤下，李元昊也正勒转马缰，遥遥面对了他的方แ向。猎猎劲风之中ณ，两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乍然相遇，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李元昊还是能ม够清楚地感觉到对方那一眼的力道！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耳畔似又响起了展昭离帐前的最后一句话，“那ว一箭，拜托射得准点儿，别让展某看轻了你！”——何等傲岸，又是何等决绝！
目不转睛地遥望着那个身影，李元昊心底莫名生出了一丝近乎ๆ敬畏ั的寒意，对方แ在赢得了他尊重的同时，也激起了他的必杀之心，这样一个强悍而危险的对手，叫他怎能ม放心留แ在世上？！
沉沉鹰目中ณ光芒一闪，他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时间，飞快摘下了马鞍上悬挂的金背长弓，张弓搭箭，松手的前一秒钟，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对方แ的脸！双方相隔着近百步的距离，本应看不清楚那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可是就在那ว个极短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真的看到了展昭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李元昊胸ถ口一窒，紧扣弓弦的手指不易觉察地一抖，利箭霎时破风而出，呼啸着笔直射向高台木架上那个ฐ他永远也无法征服的身影。
当时的李元昊并不会知道，对方最后的那个ฐ笑容，看似云淡风轻，却犹如一个ฐ梦魇，几乎占据了他余生的每个夜晚，夜夜无休！
终章
当那ว一箭呼啸而至，直入胸膛的时候，展昭其实已经觉不出有多疼！
旷野上永无休止的风像是能ม将人的血液冻结，极度的寒冷令他的感觉渐趋麻木，周身伤口早ຉ已不再疼痛，他甚至感觉到เ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消失，一点点溶入了无边无际的苍穹……就在那一片暗淡的天光里，一人白衣灼灼，眉目飞扬，笑容犹如晴空丽日，将整个天际映亮，恍惚中，对方แ俯身朝他伸出手来，含着笑意的声音如玉相击，近在耳畔，冷冽中又透出一丝难言的温柔，“猫儿，五爷接你来了，咱们走吧！”
展昭像是被那个ฐ笑容晃到เ一般微微眯起了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แ，看着这个记忆中始终清晰却无法靠近的身影，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嘴唇动了一动，他想要开口，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其实，他真的很想告诉对方แ——比起这些年来的孤寂与思念，利箭钻心之痛，不过如此！
这样想着，他的嘴角不觉微微翘起，在近晚的暮色中笑了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朵血花悄然在他胸前绽开，那一瞬间，风声凄厉，天地苍茫！
李元昊勒马抬头，目光紧随着空中那道羽箭的流光，亲眼目睹着它没入了对方แ的胸膛！鲜ຒ血迸出的瞬间，那人脸上并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反而像是笑了一笑。
刹那之间，李元昊的心脏ู也像是被什么เ东西狠狠击中，呆望着那个ฐ方向，眼中杀意渐退，取而代之的竟是少有的沮丧和空茫……恍惚中，充斥ม于耳畔的喧嚣呐喊退化成了一片无声的背景，他似乎ๆ又回到了三年前与那人在开封府中初ม次交锋的一刻……一身红衣的青年武官笔直地立于阶前，冷漠清俊的面容，波澜不惊的双眼，身材虽不魁梧高大，气势却如山岳般沉稳从容。
时至今日，李元昊依然清楚地记得，那ว人倔强的唇角始终紧ู抿，淡然有礼ึ地回绝了自己再三的约战和挑衅，一句“没的商量”，让他恼羞成怒之余，却更加坚定了与之一决高下的决心。
于是，两人之ใ间的这场明争暗斗，一直延续了整整三载。其间数度交锋，他竟丝毫未曾未占过上风，而每一次的挫败，反倒愈加激起了他的争雄之心。可是就在刚才，就在利箭离弦的那ว一瞬间，李元昊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就算亲自出手毁了对方，他终究还是输了！
寒风扑面，像是无数尖针适时刺๐醒了他的理智，那一刻，头脑竟是前所未有地清醒——今日之局，大势已去，再不甘心的一味纠缠，也只能是徒劳无功，平白遗人笑柄。
心头涌起无可言喻的挫败感，李元昊一时间但觉心灰意懒，随手丢开长弓，沉声发出了撤军的命令。
调转马头的那ว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回首望向了远处的高台，面上全无表情，眼中却似藏着无数情绪，有顷ั，涩然一笑，在心底默念道，“展昭，你的第三个ฐ条件，朕终是无法拒绝。这也算是朕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情，让你能ม够尸骨还乡！”
白芸生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绝望恐惧的时刻๑！
当他不顾一切地冲上高台，用颤抖的双手将展昭自木架上解下来，清楚地看到对方แ胸口深埋利箭的一瞬间，四肢百骸突然再无半分气力，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紧ู紧ู抱住对方แ的身体，他徒劳地想要用手捂住那个ฐ可怖的伤口，可是鲜ຒ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来，凄红滚烫，烫得他心都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将自身内力注入对方背心，他嘴唇哆嗦着，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哽咽着一遍遍唤着对方的名字，“展昭……展昭！”声音里满是惊恐、惶急、悲伤、爱恋，仿佛他这一生所有的情感都已融入到了一遍遍的呼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