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邵佳荃转向身畔的谢凭宁，巧笑倩兮，似乎在问他今天打算送自己什么礼物。谢凭宁淡淡地将她叫到เ一旁，从隐蔽处捧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吊人胃口的是那包里仿佛还有活物轻轻在动。
“干嘛！”
旬旬擦干最后一个ฐ碗，洗净了手，才回答道：“不，先存你那。”
“她不常回来，我也没把她当小姨，不过是家里的老人讲究这些辈分规矩。”谢凭宁说道。
这一带虽离他们居住的区域不远，但家里有赵旬旬ຒ这个称职的主妇，谢凭宁素来不关心这些，所以一时间竟想不起如何向池澄推荐，只得把目光转向沉默置身事外的妻子。
赵旬旬的亲妈，曾毓的继母是一个对金钱有执着追求，并热衷理财的中老年妇女。她会炒股，但是把钱交给千挑万选的经纪后，却连股票是拿来干什么的都不懂；她把每一笔手头的钱都攒起来存银行，但经常找不到她的存折在哪里；她跟买菜的小贩为ฦ了一毛钱理论十余分钟，却在理论的过程中ณ被小偷摸走钱包。
“他是我丈夫。”
“心里只有别人的丈夫！”池澄强调。
旬旬自言自语一般。“其实我很多事情都可以不计较，他侮辱我的尊严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来侮辱我的智商。”
“我怎么感觉他一直都在侮辱你的智商？”
旬旬ຒ以杀死人的目光回应池澄的插话。
池澄挪了挪身体，坐正了才对她说：“旬旬ຒ，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为什么เ要嫁给谢凭宁？”
旬旬想了很久，“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嫁给他。我妈妈极力主张我和他在一起，他也希望娶我。谢凭宁这个人没什么大的缺点，我一直相信他是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最好的人选。”她自我解嘲，“那时他还是个大夫，我想，如果有一天急病作，身边有个学医的人，生存几率要大很多。”
池澄讽刺她，“我是药科出身，家里也卖药。你如果嫁给我，吃错药的几率也会小许多。”
旬旬没有计较。
“我是挺蠢的，但我要的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生活，他不需要如痴如醉地爱我，也不需要为我赴汤蹈火，只要给我一个家，难道连这样的要求都算过分？”
“倒不过分。”池澄说，“但很多时候，往往就是因为你要的太少，别ี人才索ิ性什么เ都不给你，结果你一无所有。”
旬旬低下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嗤笑，“你当然懂，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装糊涂ิ高手。”
“如果我是装糊涂ิ的高手，又怎么会让你看穿？”
“因为ฦ我有一双火眼金睛，是专门看透装ณ糊涂ิ高手的高手。这样说来，其实我们很合拍。”
“当然合拍，我要是铅笔，你肯定就是笔刨，天生就是为了消耗我来的。”
“我喜欢这个ฐ比喻。”池澄的笑意在眼里，旬旬依然面无表情。
“有没有人说你有一双看起来天真的眼睛？”
“谢谢。”虽然没什么心情，但她还是决定收下这个赞美。
池澄客气道：“不用谢，因为ฦ我只是说‘看起来’，而且没有赞美的意思。你不说话的时候，眼睛空荡荡的。男ç人大多喜欢女人眼里的茫然，我也一样，总觉得楚楚可怜，让人充满了保护的欲望。可我现在很怀疑，你茫然不是因为ฦ什么都不知道，而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
“是么เ？我不知道。”
“看，你又装糊涂ิ。知道得太多的人做事往往思前想后，畏ั缩不前，因为他们太清楚事件的后果。”池澄天马行空地说：“知道为什么เ当兵的大多是血气方แ刚的少年人？他们年轻，不懂活着的宝贵，死的可怕。
当他懂得了，就成了兵油子，没多大用处了。人越明白就越胆怯，所以老人最怕死。勇敢不是美德，而是一瞬间的无知和空白，如果他始终是清醒的，那只能ม是某种东西在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短暂遗忘后果。”
“你不也想得很多？”旬旬说。
池澄诡秘一笑，“哪的话，这是我的一个ฐ老朋友对我说的。况且我比你年轻，人比你傻，胆子也比较大。所以我敢离开另有所爱的邵佳荃，你不敢！”
旬旬黯然说：“我的确是个ฐ包子，活该被人骑到头上。”
“别骗我，其实谢凭宁和佳荃那点事你都知道。我看你未必有多爱你丈夫，忍气吞声，和贤惠大度也没多大关系，你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说到底是害怕到เ头来鱼死网破你什么都得不到。”
“那我现在又得到了什么เ？”旬旬又一次被他激怒，她不愿从别人口中听到เ如此不堪的自己。
“你得到了衣食无忧和你幻想中ณ的安定！”池澄再度毫不留แ情地揭穿。“单纯为ฦ了你想要的生活，去嫁一个不爱的人敷衍度日，就等于是合法卖身，所以你不敢对金主ว指手画脚，明知他骑到你头上，你还要自欺欺人地装聋卖哑，这和收了钱就任人摆布的妓女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旬旬ຒ当即下车，用力甩上车门。她裸露在外的部分已任他检阅，他还不满足，偏要把裙ำ子底裤都掀起来肆意点评，是可忍孰不可忍。
“哈哈，恼羞成怒？看来被我说中了。”池澄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
“就算我要衣食无忧和安定又有什么เ错？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要求这些。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没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评价我。”旬ຒ旬ຒ漠然对车里的人说道：“不要以为懂了点皮毛就看破世情，有些事轮不到เ你妄加评判。我就是受够了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生活！反复搬家，从一个出租房到另一个出租房，他们有钱就花，上一顿全是肉，下一顿ู就喝西北风！每到过年过节，最怕债主上门讨债；每得到เ一件好东西，都担心是我爸爸从别人手里骗来的。他们离婚，我跟着我妈，她身边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地换，为了我初ม中进重点班她都能和教务主任睡一觉！献殷勤的时候男人都说要娶ດ她，只有她才信，其实都是狗屁！”
池澄跟着走下车，站在离她不远处，看着赵旬旬如满脸通红如困兽般在原地走来走去。
“我妈和继父刚在一起那ว几年，叔叔一来，她就让我到外面的隔间去睡。怕原配找来，每次见面他们都小心得很，我妈一个月换三次住的地方，恨不得背后长双眼睛，可偷情的时候连大门都忘记上闩。我记得有天晚上，下很大的雨，对，是下雨！他们在帘ຈ子后面滚，我睡了，外面有人摸进来，后来我才知道是小偷。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我妈跳舞的裙子，连张像样的沙都没有，居然还有小偷惦记着！他到处乱翻，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怕一叫他就杀了我和帘子后面的人。我就这么一直闭着眼，一直闭着，等到เ睁开眼，天都快亮了，我的枕边有一把小偷留下的缺口柴刀，只要我一动就没命。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没人知道！”
池澄目睹她的愤怒，也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走过来抚着她的肩膀，“都是以前的事了，再说，也不是没人知道，不是有我吗，我知道！”
“狗屁！”池澄没敢笑出声来。
旬旬完全不理会他，也不理会自己้的用词是否有失得体，自顾ุ说着。她不是对池澄倾诉，而是对自己说，对住在她身体里依然畏惧得瑟瑟抖的赵旬旬说，如同她长年来日复一日那ว样。
“我妈走了狗屎运，曾叔叔还是娶了她。她高兴得很，但曾家上下恨死了她。曾叔叔有一儿两ä女，大的都已经离家，我妈以为她胜利了，她不知道曾叔叔没有一天不在想他的大儿子和女儿，只要他心软听他们一句威แ胁，我和我妈第二天就要重新回到那间出租屋。曾毓以前处处和我作对，我呢，谁都不能得罪，我是好孩子，乖๔孩子，见谁都笑，对谁都礼貌，才能让我妈满意，才能从曾家一大群的亲戚那里要到一块糖。十四岁以后我吃穿不愁，住在那间大房子里，可我很清楚，里面就连一个杯子也不是我的。从小到เ大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
旬旬ຒ说得累了，靠在车门上，语调平静了不少。
“你说我卖给谢凭宁也好，打自己้的小算盘也好，我最大的愿望只是每天醒过来，现今天的一切还和昨天一样，什么都还在，什么都没有改变。”
池澄也学她那样靠着，过了一会，他似乎ๆ想到เ了什么，匆匆从后排翻出一件东西，拉着旬旬就往楼道跑。深夜地下停车场通往上层的电å梯关闭了，他就拖着她去爬安全通道。旬ຒ旬不肯，池澄威胁道：“你留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不怕小偷拿着柴刀再次出现？”
他作势要走，旬ຒ旬ຒ慌忙叫住，回车上去背那ว个猫包。人都知道趋利ำ避害，她不能把一个活物留在危险的地方แ。
上到地面一层，池澄还不满足，一路沿着蜿蜒的楼梯往上跑。在十七楼的通道处，他们都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池澄边喘边笑：“你体力不错，居然跟得上我。”
旬ຒ旬还背负着一只猫的重量，腰都直不起来，“没有好的体力，怎么生存得下去。你倒了我都没倒！”
池澄把猫包背在自己身上，说：“下去的时候别让我背着你！”
气绝身亡之前，两ä人推开三十一楼天台的门，趔趄地冲到栏杆边缘，同时跌坐在地上。
旬旬恢复语言能力的第一句话是：“麻烦你给我个ฐ合适的理由，上这里来想要干什么？”
池澄笑着不说话，旬旬勉力站起来，环顾ุ四周。参照ั周围的标的性建筑物，她似乎又有了那么เ一点方แ向感，这不是什么荒山野岭，更不是狐仙午夜变出的幻境，而是某个ฐ新兴城区的中心地带，旬旬还曾不止一次地途径这里。他们所在的这栋大厦主要是商场和酒店，几年前尚算这城市最高的建筑物之ใ一，因为占据坡地，从高处看更是有“会当凌绝顶”的错觉。
池澄示意她过来，和他一样倚在栏杆上往下看。不新不旧的铁ກ制栏杆，旬旬担心它的坚固程度，不肯上前，被池澄用力拉过来。她恐高，紧ู紧抓住栏杆的扶手，从眼睛眯着的缝隙里往下看了一眼，只觉头昏目眩，摇摇欲坠。
“我虽然了一阵牢骚，但绝对绝对是不会往下跳的！”她缩回去，对池澄郑重说明。
“行了，走近一些是不会死的。”池澄朝她伸手，“给我！钱！”
“干什么？”他不废话，伸手到她包里去找不久前才还给她的一叠钞票。
旬旬骇然道：“你要劫财，何苦上到三十一楼？”
池澄把手里的一个ฐ盒子递给旬ຒ旬，“你把钱给我，这个就是你的了。”
旬旬一头雾水地接过，揭开包装ณ精细的盒盖，里面是整套上好的骨瓷茶具，在夜色中呈现出柔润的莹白色，一看就是好东西，但她不需要。
“茶具是我今早ຉ给自己้挑的，现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把它卖给你了，任你处置。”
“我要这个做什么？”旬旬ຒ愣愣地捧着茶具的盒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池澄从盒子里挑出一只线条优美的美人壶，拿在眼前欣赏片刻，“要不我给你做个示ิ范？”
他说完，当着旬ຒ旬的面用力将它掼在天台的水泥地上，顷ั刻间白瓷粉碎四溅。
旬旬心疼死了，推了一把暴殄天物的人，“你这样糟蹋东西，不怕被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