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肇星听他这话只觉得心里发酸，却只能ม把手搭上老战友肩头，“别ี说丧气话。”
顾北辰消เ失了，正如他突然出现在重庆一样那么无声无息。明明才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他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陆肇星翻遍了整个贵阳县城，都再没找到เ他的踪影。陈凯从来没见过长官如此焦急，向来很少发脾ຆ气的他，居然因为找不到เ一个人而大发雷霆，连团部ຖ里的茶杯都摔了个一干二净。他想起那天和顾北辰的对话，直觉让他判断顾ุ北辰的消失绝非偶然。于是当他望着焦虑地在屋里团团转圈的团长，心里又忽地涌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
陆肇星往他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出门在外不喝酒是他一直以来的好习惯。顾北辰看他探手过来拘谨地扶了一下杯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墨绿的茶叶在雪白的杯盏里翻滚，但他只是轻轻用手指描着杯沿，漫不经心地瞅着桌子上翻飞的雕花，像是神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陆肇星看着看着又笑了，只是这次带点无奈：“我有这么เ可怕吗？”
陆肇星难得收起了好脾气的面孔，微微板了脸也不再说话。顾北辰见状早ຉ就糊涂ิ了，他压根儿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惹着了这位大团长，于是也只能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恰逢这时店小二来送菜单，及时地打破了僵局。眼看着小二举ะ着菜单在半空中胳ฑ膊都僵了，顾ุ北辰看了看陆肇星，还是接过来，翻了两ä页又看过去，试探着发问：“嗯……你吃什么？”
突如其来的哽咽让他弓起身子，连站起的力气也一并失去了。
他挪开男孩压在自己腿上的身体，发现他已๐没了气息，后背上一块弹片穿透了腹部，红红白白的液ຂ体从前后的伤口流出来，流得用手去捂也停不住。他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又看看男ç孩瘫软的身体，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一把旧ງ伞上。
顾ุ北辰还是没有动。
他，是获得世界大奖的钢๐琴家，满腔热血回国尽忠，奈何却无法手刃仇敌，只得于灯红酒绿中ณ苦苦挣扎，是那红色的炽热信仰唤醒了他；
而吵闹的来源正是手术室门口，陈凯早就急得面红脖子粗，吊着的胳ฑ膊也不管不顾ุ了，袖子一捋就杵到医生面前，“我都说了抽我的血！你有什么好磨叽的？”
他对面那ว个年轻的医生板着一张脸，可看着他的表情里只有无奈：“你们团长是A型血，你是吗？”
“管他什么A型B型的，有血不就行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这血型不一样不能输血你知道吗？会出人命的！”
“你再不给我们团长做手术我现在就整个ฐ人命出来你信不信！”
顾北辰走得越近听到的争执声就越大，他隐约辨认出是陈凯的声音，眉头也越皱越紧。等他东绕西绕终于绕进了手术室前的走廊，所看到เ的情况居然是陈凯都快要和医生打起来了。难道是陆肇星又出了什么เ事？他心下一紧，连忙上前拉住陈凯没受伤的那ว只胳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孰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回复的速度比陈凯还快，语气也咄咄逼人毫不客气，“病人需要输血，这位上尉一直在这里捣乱ກ。”
陈凯一听又急了，“你胡扯什么！明明就是你拖延时间……”
顾北辰把攥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示意他闭嘴，而后又转向医生：“他什么เ血型？”
“A型。”
“抽我的吧。”他松开攥着陈凯的左手，把左ุ臂的衣服捋了上去，动作还是有些迟缓：“我是A型血。”
陆肇星醒过来的时候，陈凯正艰难地用一只手臂夹着两个茶缸过来，并正小心翼翼地试图以最轻微的动作把它们放到桌子上。他看见副官颇有些滑稽的动作眨了眨眼，然后转了转眼珠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看样子处在一个小单间里，白色的帘子挂在房间的一侧。一直阴沉闷热的天气似乎是放晴了些，有阳光透过糊着窗纸的窗子渗进来。他试着挪了挪身体，除了头和胸口仍然很疼以外，也并没有别的不适。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立马吸引来了副官的眼光：“团长你醒啦？”
陆肇星点点头，慢慢清醒起来的意识让他想起了昏迷之前看到的那ว个清瘦的身影，和背着他颠簸着奔跑的脚๐步。这个认知让他猛地一惊，也终于发现屋子里并没有那个熟ງ悉的人。忽然涌上心头的焦急让他想要坐起来，却发现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有点困难，只得把左手抬起来急促地挥了挥，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是，是谁送我过来的？”
陈凯听出来他是生怕听见自己说送他来的不是顾北辰，这让他不由得想要暗暗取笑团长的故作掩饰，是谁麻药还没退的时候就不停地念叨人家的名字来着？但他还是忍着笑意回答，“啊，你说顾先生啊？给你输了血就睡下了。”
陆肇星闻言又是一惊，“输血？”
陈凯继续发挥他超常的演技，他成功地在脸上摆出了一个疑惑又恍悟的神情，“哦，你那ว时候伤重需要输血，刚好他跟你一个血型，所以就输给你了。”
陆肇星使劲地又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他仍然记得自己半昏迷的时候始终紧紧ู攥着他以至于都在发抖的那ว双手，也记得那句沙哑却笃定的话。在印象中ณ顾北辰虽然总带着一股子倔劲，但还是怎么看怎么เ瘦弱。此前他压根没想过顾ุ北辰居然会有能背着他一路从战场追到部ຖ队的力气，更别说……在一路的颠簸与疲惫之后，居然还能二话不说给他输血。他隐约觉得有什么话要呼之欲出了，即便他始终不肯承认过自己也一直在期待着那句话。他呼了一口气，目光平静了点，看向自己้的副官：“他人呢？”
陈凯指了指挂在房间一侧的白色布帘ຈ，“就在旁边，估计是太累็了，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
陆肇星又把身体撑起来了点，借助一只胳ฑ膊的力量，这次他成功地完成了这个动作，“我他。”
“哎别！”陈凯连忙阻止他，“你这伤口才刚缝合，别又挣开了。我把帘子掀开还不行吗？反正早ຉ晚都有你看的。”
他前半句话说的倒是很正经，后面半句却莫名其妙地带了几丝挪揄的意味，陆肇星不由á得瞪了他一眼，也没再反驳。
顾ุ北辰的床刚好在他的左ุ侧，左胸ถ上的伤让翻身这个动作变得有点辛苦，于是陆肇星只能ม平躺着把头转向左ุ边，望向就在他对面不远处熟睡着的人。他侧身躺着，四肢在被单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被角拉到嘴唇下面，一只手垫在头下。他瘦得厉害，脸颊๐都凹陷下去，面色也不见红润。这么เ安静的屋子里，他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真切。他定睛细看，发现顾北辰的额角也带着伤，露在被单外的那只手上也缠了绷带。一阵熟ງ悉的，像是蚂蚁啃咬一样细密的刺痛从他的心尖悄悄地又蔓延开来，让他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年在重庆，他看到顾ุ北辰呆坐在废墟里满手是血的样子。那个ฐ时候他或许还不懂得这样的感觉是什么含义แ，但是现在，他看着那个ฐ人的睡脸，突然就觉得好像明白了。
他在心疼。
从来都是傲气得不会低头的他，从来都是严肃的冷冰冰的他，还真是头一次，意识到这种特别ี而微妙的情感。在此之前，他仅仅知道顾ุ北辰之ใ于他而言是特别ี的，但现在的态势，好像已经不能用“特别”来形容了。
什么เ人，会让他莫名地突然感到心疼呢？什么人，会让他头一次体会到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呢？朋友？知己？好像都不够准确。于是他又想到เ了那天晚上的咖啡厅，他在朋友的追问下说出的那句话。那句话像黑夜里忽然亮起的一盏烛火，无声地将他心底最后那ว一小块的冰冷和犹疑温暖了起来。
如果是现在，他想，他应该会说——
是知音，更是爱情。
他早就该承认了，他早就该发现了，是爱情，是生长得像见了光的藤蔓一般悄无声息却紧密相缠的爱情，或许早在他在灯红酒绿中那偶然的一瞥开始，就早ຉ已无法躲避日后的沦陷。为ฦ什么要否认呢？世俗的伦理纲常并不能束缚爱情，因为ฦ只要爱上，所谓伦理纲常都将不复存在。更何况，他和北辰都曾在美国留学，早已๐接受过西方自由的思想，又何必要为了这落后又腐朽的中式规章束手束脚？从北辰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从北辰不顾一切地把他背回来那时起，他就再没有什么理由去否认那ว早已深深植根在心中ณ的爱情。如花，似梦，可哪怕镜花水月，他也不愿只落得一场虚空。而北辰的态度，他想，其实早就已๐经明了了，他本不必为此患得患失，只是一直不曾察觉。咖啡厅那晚灵动又深情的琴声，次日清晨不声不响的别ี离，一年来的躲躲藏藏，性命垂危之时的出手相救，难道不都是最好的证据？
他就这么一边盯着他看一边想着，连眼睛也不舍得移开，直到เ对面的人醒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带着软软的困倦的水气。等到顾北辰终于发现陆肇星在看他，不由也有些愣，掀开被单用一只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你怎么醒得比我还早？”他笑了一下，想要站起身，“我睡了多久啊？”
而陆肇星却一眼瞥到เ了他一只脚๐上缠着的厚厚绷带，而后他比对方更迅速地坐了起来，这样的动作也导致他的伤口猛地一抽，痛得他直吸气。他揉了揉肩膀，还是有点费劲地站了起来，慢慢往前挪了过去，“你别动，我过去就行。”
顾ุ北辰不明就里地往床边挪了挪，给他腾了点地方แ出来。陆肇星坐下的时候不幸又扯到เ了伤口，这次疼得厉害，他整个ฐ脸都扭曲了，还抖了两ä抖。顾北辰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样子不由扑哧一乐่，陆肇星也跟着笑起来。
“你笑什么？”顾ุ北辰抿着唇问他。
陆肇星也敛了笑意，他直直地望向顾ุ北辰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柔和的暖意，语气深沉，“我很高兴，我们都活着，真的。”
顾北辰也望向他，一刹那ว间竟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让他的脸上不由得慢慢地热了起来。他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思绪飞回到เ了他们合奏的那个ฐ夜晚。他想，自己现在的心跳比那ว时已经不知道要急促多少了。
然后他只听陆肇星问，“我是不是应该问问你，为什么เ要救我？”
顾北辰一怔，陆肇星的身体却已经倾向前来，在他还全无反应的时刻，对方有力的一双手臂已๐经环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他有点愣，两只手僵直地垂在那里很久，才慢慢抬起来，回抱住了面前的人。这个ฐ拥抱很长，也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两个人只是就这么静静依偎着，暖暖的呼吸擦过彼此的耳畔，熏得面颊也微微发烫起来。顾ุ北辰的下颌贴着陆肇星的脖子，他听到เ自己滚烫的血液ຂ在对方的静脉里静静的流淌着，他听到对方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因为他的血液，因为他的温度，而让自己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半晌陆肇星松开了手，看着顾北辰晕红的脸笑了起来，“看来我问了个蠢问题。”
顾北辰想了想回答，“我没想到你会和我想的一样。”
陆肇星又笑，伸手抚过他的鬓角，指尖划ฐ过他的耳朵，看见淡淡的红色慢慢在那寸肌肤之ใ下蔓延开来。他不由á得又倾身向前抱住他，嘴唇慢慢地贴上他的前额，一如那天旖旎的梦境，“简直像是在做梦。”他不自觉地喃喃。
顾北辰也顺从地闭上眼睛低声道，“也许有一天梦醒了，你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陆肇星的身体微微顿了一下，嘴唇离开他的额头，却低下头来，把自己的和他贴在一起。他仍是微笑着，略微带着些紧ู张和僵硬，墨黑的双眼里透着伤痛和疲倦，却温柔而迷人。他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抚触上那张仍有些苍白的面庞，声线沙哑起来，却是十二万分的笃定：“那我情愿永远都在梦里，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语罢他轻轻覆上那双微有些开裂的唇瓣，小心地碰触、辗转，对方清瘦的双臂慢慢环上他的脖子，彼此滚烫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都在唇齿的缠绵间互相感知。顾ุ北辰又闭起了双眼，他像是坠进了深不见底，却炙热非常的海水里，对方แ的体温和气息环绕着他，渗入他每一寸肌体，吞噬他的理智，淹没他的呼吸。而他，却甘愿溺死在这无望的海ร水里，无法控制，纵情沉迷。
上帝啊，请宽恕这艰难而卑微的爱情，请宽恕这渺小而又无助的人吧。他在甜蜜的热吻中ณ迷失，又在晦暗的心底祈祷。
此时此刻，他已无法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两情相悦下
两人这厢吻得正情浓，殊不知外头把门的陈凯早ຉ就急得一头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惹着了这位年轻的医生，对方那少校领章外加一双冷得像冰碴子能戳死人的眼睛已经盯着他转悠一个一刻๑钟็还多。苦于上下级身份他也不好发作，但他又不能放这人进去，管他是不是来换药的，长官的私事哪能ม让别ี人瞧见了去？于是他只得跟老鹰逮小鸡似的左闪一下右拦一下，任凭那医生气得额头青筋都隐隐暴起，也愣是没让人闯进了去。折腾到最后对方แ终于耐不住了，把脸一拉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是来给你们团长换药的，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此时的陈凯几乎都想不顾形象地挠头了，“我这么给你说吧，咳，我们团长呢，有点私事要处理，你真的暂时不能进去。”
医生不屑地哼了一声，“麻药刚退呢，哪来什么私事？难不成你们团长刚娶了媳妇吗？”
陈凯闻言脸却一阵爆红，神情也骤然尴尬起来，口水没咽好差点呛了个半死。医生看着他这过激的反应也是奇怪得很，在他正在猜想自己难道不巧刚ธ好说中了的时候，木门开了一条缝隙，陆肇星的半个脑แ袋从里头探了出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找我有事？”他问陈凯。
陈凯一见团长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没有没有，团座，是这位医生要给你换药来着。”
陆肇星于是又把目光移向他对面，年轻的医生见状把托盘换到เ了左手，抬起右手敬了个礼：“陆团长。”
陆肇星回了个礼ึ，此时陈凯及时地插了个嘴，“团座，就是这位医生给您做的手术。”
年轻的医生的面色和缓了些，淡笑着补充，“叫我张逸就好。”
一行人又回到屋里的时候，陈凯奇怪地发现顾北辰居然又睡着了。他看了看自家团长，陆肇星却没打算理他，只在换完药之ใ后示意了一下对面，这才低声地向张逸询问，“你们给他做过全面的检查了吗？他怎么样？”
张逸正在收拾托盘里的药品，听到他的问句回过身苦笑了一下，“陆团长，我们这只是临时的救护站，要做全面的检查，至少要到后方的战区总院才行。不过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位先生除了擦伤和有点虚弱以外，暂时没有别的什么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