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说唐卿自送雯青夫人回南之后，不多几天，就奉了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的谕旨ຈ，从此每天要上两处衙门，上头又常叫起儿。高中堂、龚尚书新进军机，遇着军国要事，每要请去商量；回得家来，又总是宾客盈门，大有日不暇给的气象。连素爱摩挲的宋、元精椠，黄、顾ุ校文，也只好似荀束袜材，暂置高阁。在自身上看起来，也算得富贵场中的骄子，政治界里的巨灵了。但是国事日糟一日，战局是愈弄愈僵。从他受事到今，两三个ฐ月里，水6处处失败，关隘节节陷落，反觉得忧心如捣，寝馈不安。这日刚在为国焦劳的时候，门上来报闻韵高闻大人要见。唐卿疾忙请进，寒暄了几句，韵高说有机密的话，请屏退仆从。唐卿吓了一跳，挥去左右。韵高低声道：“目前朝政，快有个ฐ非常大变，老师知道吗？”唐卿道：“怎么变动？”韵高道：“就是我们常怕今上做唐中宗，这件事要实行了。”唐卿道：“何以见得？”韵高道：“金、宝两妃的贬谪，老师是知道的了。今天早上，又把宝妃名下的太监高万枝，交内务府扑杀。太后原拟是要明谕旨审问的，还是龚老师恐兴大狱，有碍国体，再三求了，才换了这个办法。这不是废立的端吗？”唐卿道：“这还是两官的冲突，说不到废立上去。”韵高道：“还有一事，就是这回耿义的入军机，原是太后的特简。只为耿义祝嘏来京，骗了他属吏造币厅总办三万个ฐ新า铸银圆，托连公公献给太后，说给老佛爷预备万寿时赏赐用的。太后见银色新，花样巧，赏收了，所以有这个特简。不知是谁把这话告诉了今上，太后和今上商量时，今上说耿义แ是个ฐ贪鄙小人，不可用。太后定要用，今上垂泪道：‘这是亲爷爷逼臣儿做亡国之君了！’太后大怒，亲手打了皇上两ä个嘴巴，牙齿也打掉了。皇上就病不临朝了好久。恰好太后的幸臣西安将军永潞也来京祝嘏ั，太后就把废立的事和他商量。永潞说：‘只怕疆臣不服。’这是最近的事。由此看来，主ว意是早经决定，不过不敢昧然宣布罢了。”唐卿道：“两ä宫失和的原因，我也略有所闻了。”
你道珏斋为ฦ何安安稳稳的抚台不要做，要告奋勇去打仗呢？虽出于书生投笔从戎的素า志，然在端的时候，还有一段小小的考古轶史，可以顺便说一下。珏斋本是光绪初元清流党里一个重要人物，和庄仑樵、庄寿香、祝宝廷辈，都是人间麟凤台阁鹰鹯。珏斋尤其生就一付绝顶聪明的头脑，带些好高骛远的性情，恨不得把古往今来名人的学问事业，被他一个人做尽了才称心。金石书画，固是他的生平嗜好，也是他的独擅胜场，但他哪里肯这么小就呢！讲心情，说知行，自命6๔、王不及；补大籀，考古器，居然薛、阮复生！山西办赈，郑州ะ治河，鸿儒变了名臣；吉林划界，北洋佐军，翰苑遂兼戎幕。本来法、越启衅时节，京朝士大夫企慕曾、左功业，人人欢喜纸上谈兵，成了一阵风尚，珏斋尤为高兴。朝廷也很信任文臣，所以庄仑樵派了帮办福建海ร疆事宜，珏斋也派了帮办北洋事宜。后来仑樵失败，受了严å谴，珏斋却只出使了一次朝鲜，办结了甲â申金玉均一案，又曾同威毅伯和日本伊籐博文定了出兵朝鲜彼此知会的条约，总算一帆风顺，文武全才的金字招牌，还高高挂着。做了几章《孙子十家疏ຕ》，刻了一篇《枪炮准头说》，天下仰望丰采的，谁不道是江左夷吾、东山谢傅呢！直到放了湘抚，一到เ任，便勤政爱民，孜孜不倦，一方面提倡风雅，幕府中罗致了不少的名下士，就是同乡中ณ稍有一才一艺的，如编修汪子升、中ณ书洪英石、河南知县鲁师曶，连著画家廉菉夫、骨董搧客余汉青，都追随而来，跻跻跄跄，极一时之ใ盛。一方แ面联络湘军宿将，如韦广涛、季九光等，又引俞虎丞做了心腹，预备一朝边陲有事，替国家出一身汗血，仿裴岑纪功、窦宪勒铭的故事，使威แ扬域外，功盖曾、胡，这才志得意满哩。恰好中日交涉แ事起，北洋着着退让，舆论激昂。有一天，公余无事，珏斋正邀集了幕中同乡在衙斋小宴，浏览了一回书画，摩挲了几件鼎彝，忽然论到เ日本、朝鲜ຒ的事。珏斋道：“那ว年天津定约，我也是全权大臣之一。条约只有三款，第二款两国派兵交互知会这一条，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若没这条，此时日本如何能借口派兵呢！我既经参与，不曾纠正，真是件疚心的事！如果日本和我们真的开衅，我只有投袂而起，效死疆场，赎我的前愆了！”汪子升道：“老帅的话，不免自责过严了。日本此时的蛮横，实是看破了我国国势的衰落、朝政的纷歧，起了轻侮之ใ意，便想借此机会一试他新军的战术。兵的派不派，全不系乎条约的有无，就算条约有关，定约究是威แ毅伯的主裁é，老师何独任其咎！兵凶战危，未可轻以身试！”洪英石、鲁师曶也附和着说了几句不犯着出位冒险的话。珏斋哈哈大笑道：“你们倒这样替我胆小！那么叫我一辈子埋在书画ฑ骨董里，不许苏州ะ再出个6伯言吗？”正说得高兴，忽见余汉青手里捧着个ฐ古锦的小方แ匣，得意洋洋地走进来，嘴里喊道：“我今天替老帅找到一件宝贝，不但东西真，而且兆头好，老帅要看，必要先喝了一杯贺酒。”珏斋笑道：“你别先吹，只怕是马蹄烧饼印的古钱。我可不是潘八瀛，不上你骨董鬼的当，看了再说。”汉青道：“冤屈死人了！这是个流传有绪的真汉印，是人家祖传不肯出卖的，我好容易托了许旁人，出了二百两湘平银才挖了出来。还有附着一本名人题识的册页ษ，明天再补送来。老帅你自己้瞧吧。”说时双手递上去。珏斋接了，揭开盖来，只见一个一寸见方、背上缕着个伏虎纽的汉铜印，制作极精；翻过正面，刻着“度辽将军”四个奇古的缪篆，不觉喜形于色，忙擎起一杯才斟ต满的酒，一饮而尽，拍着桌子道：“此印正合孤意！度者，古通渡，要渡非舰不可。我意决矣！”连喊“快拿纸笔来”，倒弄得大家相顾诧异。家人送上一枝蘸满墨水的笔。珏斋提笔，在纸上挥洒自如地写了一百多字。大家方看清是打给北洋威毅伯的电报，大力主张和日本开战，自己愿分领海军一舰队以充前驱。写完，加上“”两ä字，随手交给家人送电报处去了，大家便不敢再劝。这便是珏斋请告奋勇最初的动机。不想这个ฐ电报去后，好象石沉大海，消息杳然，倒是两国交涉破裂的消息，一天紧似一天。高升运船击沉了，牙山不守，成欢打败，不好的警信雪片似地飞来。统帅言紫ใ朝还在那里捏报胜仗，邀朝廷二万两的奖赏，将弁数十人的奖叙。珏斋不禁义แ愤填膺，自己้办了个长电å奏，力请宣战，并自请帮办海军，兼募湘勇，水6并进，身临前敌；立待要，被鲁师曶拦住，劝他先电唐卿，一探龚、高两尚书的意旨如何，再也不为迟。珏斋听了有理，所以有唐卿这番的洽商。唐卿的电复，差ๆ不多当夜就接到เ。珏斋看了，很觉满意，把电å奏又修改了些，添保了几个ฐ湘军宿将韦广涛、季九光、柳书元等，索性把俞虎丞也加入了。电后，就唤了俞虎丞来，限他一个月内募足湘勇八营做亲军。又吩咐修整枪械，勤操练。又把生平得意的《枪炮准头练习法》，印刷了数千本，给各营将领实习。又召集了司、道、府、县，筹议服装ณ饷糈，并结束许多未了的公事，足足忙了一个ฐ多月。那时，与日本宣战的明谕早ຉ布了。日公使匡次芳也下旗回国了。6军方面，言、鲁、马、左ุ四路人马，在平壤和日军第一次正式开战，被日军杀得辙乱ກ旗靡，只有左ุ伯圭在玄武门死守血战，中ณ弹阵亡。海军方面，丁雨汀领ๆ了定远、镇远、致远等十一舰，和日海军十二舰在大东沟大战，又被日军打得落花流水，沉了五舰，只有致远管带邓士昶血战弹尽，猛扑敌舰，误中ณ鱼雷，投海而死。朝旨ຈ把言、鲁逮问；丁雨汀革职戴罪自效；威แ毅伯也拔去三眼花翎，褫去黄马褂。起用了老敬王会办军务，添派宋钦领ๆ毅军、刘成佑领铭军、依唐阿领镇边军，都命开赴九连城。大局颇有岌岌可危的现象。同时珏斋也迭奉电旨，申饬他的率请帮办海军，却准他募足湘军二十营，除俞虎丞八营本属亲军外，韦广涛๙六营、柳书元六营，也都归节制；命他即日准备，开赴关外。好在珏斋布置早ຉ已๐就绪，军士操演亦渐纯熟，一奉旨ຈ意，一面饬令俞虎丞星夜整装ณ，逐批开拔；一面自己把抚署的事部ຖ署停当，便带了一班亲信的幕僚随后启行，先到天津，一来和威毅伯商购精枪快炮，二来和户部筹拨饷款。谁知到了天津，生了许多困难，定购的枪炮，一时也到เ不了手。光阴如驶，忙忙碌碌中，不觉徊翔了三个多月，时局益不堪了。自九连城挫败后，日兵长驱直入，连破了凤凰岫严，直到海城，旅顺、威海卫也相继失守，弄得陵寝震惊，畿辅摇动，天颜有喜的老佛爷，也变了低眉入定的法相，只得把六旬ຒ庆典，停止了点景。把老敬王派在军务处，节制各路兵马，兼领军机；把枢廷里庄庆藩、格拉和博两ä中堂开去，补上龚平、高扬藻，又添上一个广东巡ำ抚耿义；把刘益焜派了钦差大臣，节制关内外防剿各军；珏斋和宋铁派了帮办，而且下了严å旨，催促开拔。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珏斋却好整以暇，大有轻裘า缓带的气象，只把军队移驻山海关，还是老等他未到的枪炮。一直到开了年，正月元宵后，才浩浩荡荡地出了关门，直抵田庄台，进逼海ร城。一到เ之后，便择了一所大庙宇做了大营。只为那庙门前有一片百来亩的大广场，很可做打靶操演之用，合了珏斋之意。跟去的一班幕僚，看看珏斋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看他每天一早，总领他新练专门打靶的护勇三百人、他称做虎贲营的，逐日认真习练准头，打完靶后，随后便会客办公。吃过午饭，不是邀了廉菉夫、余汉青几个清客画ฑ山水、拓金石，便是一到晚上，关起门来，秉烛观书。大家都疑惑起来。汪子升尤其替他担忧，想劝谏几句，老没得到เ机会。
开丧之ใ后，过了些时，龚和甫、钱唐卿正和菶如想商量劝也张夫人全家回南。还未议定，谁知那时中国外交上恰正起了一个绝大的风波，龚、钱两人也就无暇来管这些事了。就是做书的，顾ุ不得来叙这些事了。你道那风波是怎么起的？原来就为朝鲜东学党的乱ກ事闹得大起来，果然朝王到我国来请兵救援。我国因朝鲜是数百年极恭顺的藩属，况甲申ã年金玉均、洪英植的乱ກ事，也靠着天兵戡平祸ຖ乱的。这回来请兵，也就按着故事，叫北洋大臣威毅伯先派了总兵鲁通一统了盛军马步三干，提督言紫朝领了淮军一千五百人，前去救援。不料日本听见我国派兵，借口那ว回天津的攻守同盟条约，也派大鸟介圭带兵径赴汉城。后来党匪略平，我国请其撤兵，日本不但不撤兵，反不认朝鲜为我国藩属，又约我国协力干预他的内政。我国严词驳斥了几回，日本就日日遣兵调将，势将与我国决裂。那时威毅伯虽然续派了马裕坤带了毅军，左伯圭统了奉军，由á6路渡鸭绿江到平壤设防，还是老成持重，不肯轻启兵端，请了英、俄、法，德各国出来，竭力调停，口舌焦敝，函电交驰，别ี的不论，只看北洋总督署给北京总理衙门往来的电报，少说一日中也有百来封。不料议论愈多，要挟愈甚，要害坐失，兵气不扬。这个ฐ风声传到เ京来，人人义愤填胸，个ฐ个忠肝裂血，朝励枕戈ຖ之志，野闻同袍之ใ歌，不论茶坊酒肆、巷尾街头，一片声地喊道：“战呀！开战呀！给倭子开战呀！”谁知就在这一片轰轰烈烈的开战声中，倒有两ä个潇潇洒洒的出奇人物，冒了炎风烈日，带了砚匣笔床，特地跑到后载门外的十刹海荷花荡畔一座酒楼ä上，凭栏寄傲，把盏论文。你道奇也不奇？那ว当儿，一轮日大如盘，万顷花开似锦，隐隐约约的是西山岚翠，缥缥渺渺的是紫禁风烟，都趁着一阵熏风，向那酒楼扑来。看那ว酒楼ä，却开着六扇玻璃文窗，护着一桁冰纹画槛，靠那ว槛边，摆着个湘妃竹的小桌儿，桌上罗列些瓜果蔬菜，茶具酒壶，破砚残笺、断墨秃笔也七横八竖的抛在一旁。桌左边坐着个丰肌雄干，眉目开张，岸然不愧伟丈夫，却赤着膊，将辫子盘在头顶ะ，打着一个椎结。右边那ว个，却是气凝骨重，顾视清高，眉宇之间，秋色盎然，身穿紫葛衫，手摇雕翎扇。你道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原来倒是书中极熟的人儿，左边的就是有名太史闻韵高，右边的却是新า点状元章直蜚。两人酒酣耳热，接膝谈心，把个看花饮酒的游观场，当了运筹决策的机密室了。只见闻韵高眉一扬，鼻一掀，一手拿着一海碗的酒，望喉中直倒；一手把桌儿一拍，含糊地道：“大事去了，大事去了！听说朝王虏了，朝妃囚了，牙山开了战了！威毅伯还在梦里，要等英、俄公使调停的消息哩！
凤孙寻着歌声，回身西望，才看见径对着东路那一条道儿上，处处夹着梨树，开的花如云如雪，一白无际，把天上地下罩得密密层层，风也不通。凤孙正在忖量，那歌声倒越唱越近了，就见有八九个野童儿，头戴遮日帽，身穿背心衣，脚踏无底靴，面上乌墨涂得黑一搭白一搭，一面拍着手，一头唱着歌，穿出梨花林来，一见凤孙，齐连连招手道：“来，来，快上西边儿来！”凤孙被这些童儿一唱一招，心里倒没了主意，立在那可东可西的高冈面前，东一张，西一张，恨道：“照这样儿，不如回去吧！”一语未了，不提防西边树林里，陡起了一阵撼天震地的狂风，飞沙走石，直向东边路上刮ุ剌剌地卷去。一会价，就日淡云凄，神号鬼哭起来。远远望去，那先去的骑马官儿，早ຉ被风刮得帽飞靴落，人仰马翻；万树桃花，也吹得七零八落。连路口七八株大树，用尽了撑霆喝月的力量，终不敌排山倒海的神威，只抵抗了三分钟工ื夫，唏唎唿喇倒断了六株。连那海楠和几株可称梁栋之ใ材的都连根带土，飞入云霄，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这当儿，只听那梨花林边，一个大孩子领了八九个狂童，欢呼雷动，摇头顿足地喊道：“好了！好了！倒了！倒了！”谁知这些童儿不喊犹可，这一喊，顿ู时把几个乌嘴油脸的小孩，变了一群青面獠牙的妖怪，有的摇着驱山铎，有的拿着迷魂幡，背了骊山老母的剑，佩了九天玄女的符，踏了哪吒太子的风火轮，使了齐天大圣的金箍棒，张着嘴，瞪着眼，耀武扬威，如潮似海ร地直向凤孙身边扑来。凤孙这一吓，直吓得魂魄飞散，尿屁滚流，不觉狂叫一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如今且按下阳伯，只说那ว番菜馆外厅上庄稚燕给章凤孙，偷偷摸摸守着黑厅干什么เ事呢？原来事有凑巧ู，两ä间房里的人做了一条路上的事。那ว边鱼阳伯与郭掌柜摩拳擦掌的时候，正这边庄稚燕替章凤孙钻天打洞的当儿。看官须知道这章凤孙，是中兴名将前任山东巡抚章一豪的公子，单名一个“谊”字。章一豪在山东任时，早就给他弄了个记名特用道。前年章一豪死了，朝廷眷念功臣，又加恤典，把他原有的一等轻车都尉，改袭了子爵。这章凤孙年不满三十，做了爵爷，已是心满意足，倒也没有别的妄想了。这回三年服满，进京谢恩，因为与庄稚燕是世交兄弟，一到เ京就住在他家里，只晓得寻花夕醉，挟弹晨游，过着快乐光阴。挡不住稚燕是宦海的神龙，官场的怪杰，看见凤孙门阀又高，资财又广，是个好吃的果儿。一听见上海道出缺的机会，就一心一意调唆凤孙去走连公公的门路。可巧ู连公公为ฦ了余敏的事失败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没得出处，正想在这上海道上找个ฐ好主儿，争回这口气来。所以稚燕去一说，就满口担承，彼此讲定了数目，约了日期，就趁稚燕在番菜馆请客这一天，等待客散了，在黑影里开办交涉。却不防冤家路窄，倒被阳伯偷看了去。闲话少表。
若要顶儿红，麻加剌庙拜公公。
伯怡见客到齐，就叫后面摆起两桌席来。伯怡按着客单定坐。东一席，请李纯客座，袁尚秋、荀子珮、姜ä剑云、米筱亭、林敦古依次坐着，薆云、怡云、素า云却都坐在纯客两旁，共是九位。西一席，黎石农座，庄小燕、钱唐卿、汪莲孙、易缘常、段扈桥、闻韵高依次坐着，伯怡坐了主位，共是八位。此时在座的共是十七人，都是台阁名贤，文章巨เ伯，主贤宾乐，酒旨ຈ肴甘，觥筹杂陈，履趾交错，也算极一时之盛了。三云引箫倚笛，各奏雅调，薆云唱豪宴，怡云唱赏荷，素云唱小宴，真是酒祓闲愁，花消英气。纯客怕他们劳乏็，各侑了一觥，叫不必唱了。伯怡道：“今日为纯老祝寿，必须畅ม饮。兄弟倒有一法消酒，不知诸位以为若何？”大家忙问何法。伯怡道：“今日寿筵前了无献纳，不免令寿翁齿冷。弟意请诸公各将家藏珍物，编成柏梁体诗一句，以当蟠桃之ใ献，失韵或虚报者罚，佳者各贺一觥。惟两句笼罩全篇，末句总结大意，不必言之有物。这三句，只好奉烦三云的了。其余抽签为次，不可搀越。”大家都道新鲜有趣。伯怡就叫取了酒筹，编好号码，请诸人各各抽定。恰好石农抽了第一。正要说，纯客道：“不是要叫三云先说吗？我派薆云先说句，怡云说第二句，素า云说末句吧。”薆云道：“我不会做诗，诸位爷休笑！我说是‘云卧园中开琼筵”。”怡云想想道：“群仙来寿声极仙。”伯怡道：“神完气足，真笼罩得住，该贺。如今要石农说了。”大家饮了贺酒。石农道：“我爱我的《西岳华山碑》，我说‘华山碑石垂千年’。”唐卿道：“《华山碑》世间只传三本，君得其一，那得不算伟宝！第二就挨到我了，我所藏宋元刻中，只有十三行本《周官》好些，‘《周官》精椠北宋镌’用得吗？”缘常道：“纸如玉版，字若银钩，眉端有荛翁小章，这书的是百宋一廛精品。”小燕笑道：“别议论人家，你自己้该说了。”缘常道：“寒士青氈，哪有长物！只有平生夙好隋唐经幢石拓，倒收得四五百通了。我就说，‘经幢千亿求之虔’。”小燕道：“我的百石斋要搬出来了。”就吟道：“耕烟百幅飞云烟。”莲孙接吟道：“《然脂》残稿留金荃。”剑云笑道：“你还提起那王士禄的《然脂ฦ集》稿本哩！吾先生琉璃厂见过，知道此书，当时只刻过叙录，《四库》著录在存目内。现在这书朱墨斓然，的是原本。原来给你抢了去！”莲孙道：“你别说闲话，交了白卷，小心罚酒！”剑云道：“不妨事，吾有十幅《马湘兰救驾》。”就举ะ杯说道：“马湘画兰风骨妍。”扈桥抢说道：“汉碑秦石罗我前。”筱亭道：“人家收拓本，叫做‘黑老虎’，你专收石头，只好叫‘石老虎’了。”扈桥道：“做石老虎还好，就不要做石龟，千年万载，驮着石老虎，压得不得翻身哩！”韵高道：“筱亭收藏极富，必有佳句。”筱亭道：“吾虽略有些东西，却说不出哪一样是心爱的。”剑云笑道：“你现在手中拿个ฐ宝物，怎不献来？”大家忙问甚物，筱亭只得递给纯客。纯客一看，原来是个玛瑙烟壶儿，却是奇怪，当中隐隐露出一泓清溪，水藻横斜，水底伏着个绿毛茸茸的小龟，神情活现。纯客一面看，一面笑道：“吾倒替筱亭做了一句‘绿毛龟伏玛瑙泉’。倒是自己一无长物怎好？”子珮道：“纯老的日记，四十年未断，就是一件大古董。”纯客道：“既如此，老夫要狂言了！”念道：“日记百年万口传。”韵高道：“我也要效颦纯老，把自己著作充数，说一句‘续南北史艺文篇’。”子珮道：“我只有部《陈茂碑》，是旧ງ拓本，只好说‘陈茂古碑我宝旃’。”伯怡道：“我家异宝，要推董小宛的小象，就说‘影梅庵主ว来翩翩’吧。如今只有林敦古兄还未请教了。”敦古沉思，尚未出口，剑云笑道：“我替你一句罢！虽非一件古物，却是一段奇闻。”众人道：“快请教！”
三千上客纷纷至，百万财源滚滚来。
直肃候补道、招商局总办、前奉旨ຈ游历法国马大人印中坚，号美菽；
鲁翠诵毕，众人都失色，齐声道：“这女子是谁！可惜不知姓名。”这一片惊天动地的可惜声里，猛可的飘来一句极凄楚的说话道：“众位，这就是我的夏雅丽ษ姑娘呀！”大家倒吃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克兰斯满面泪痕地站在鲁翠面前。鲁翠道：“克君，怎见得就是她？”克兰斯ั道：“不瞒姑娘说，昨晚她还到เ过小可家里，可怜小可竟没见面说句话儿。”
自古道：“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一嫁一娶偌大的事，虽姑娘嘱咐不许声张，哪里瞒得过人呢？自从加克娶了姑娘，人人都道彩凤随鸦，不免纷纷议论，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鲁翠、波儿麻等一班党人耳中。先都不信，以为ฦ夏姑娘与克兰斯有生死之约，哪里肯背盟倒嫁党中仇人呢！后来鲁翠亲自来寻姑娘，谁知竟闭门不纳，只见了斐氏，方แ知人言不虚，不免大家痛骂夏雅丽起来。这日党人正在秘密所决议此事如何处置，可巧ู克兰斯从德国回来，也来赴会。一进门，别的都没有听见，只听会堂上一片声说：“夏雅丽嫁了”五个字，直打入耳鼓来。克兰斯飞步上前，喘吁吁还未说话，鲁翠一见他来，就迎上喊道：“克兰斯君，你知道吗？你的夏雅丽嫁了，嫁了加克奈夫！”克兰斯ั一听这话，但觉耳边霹雳一声，眼底金星四爆，心中不知道是盐是醋是糖是姜，一古脑儿都倒翻了，只喊一声：“贱婢！杀！杀！”往后便倒，口淌白沫。大家慌了手脚。鲁翠忙道：“这是急痛攻心，只要扶他坐起，自然会醒的。”波儿麻连忙上来扶起，坐在一张大椅里。果然不一会醒了，噁ກ的吐出一口浓痰，就跳起来要刀。波儿麻道：“要刀做什么เ？”克兰斯ั道：“你们别ี管，给我刀，杀给你们看！”鲁翠道：“克兰斯ั君别忙，你不去杀她，我们怕她泄漏党中ณ秘密，也放不过她。可是我想，夏雅丽学问、见识、本事都不是寻常女流，这回变得太奇突。凡奇突的事倒不可造次，还是等你好一点，晚上偷偷儿去探一回。倘或真是背盟从仇，就顺手一刀了账，岂不省事呢！”克兰斯道：“还等什么เ好不好，今晚就去！”于是大家议定各散。鲁翠临ภ走，回顾ุ克兰斯道：“明天我们听信儿。”克兰斯答应，也一路回家，不免想着向来夏姑娘待他的情义，为他离乡背井，绝无怨言。这回在柏林时候，饭余灯背、送抱推襟，一种密切的意思，真是笔不能ม写、口不能ม言，如何回来不到一月就一变至此呢？况且加克奈夫又是她素来厌恨的，上回谈起他名氏，还骂他哩，如何倒嫁他？难道有什么เ不得已吗？一回又猜想她临行替他要小照儿的厚情，一回又揣摸她不别而行的深意。这一刻时中ณ，一寸心里，好似万马奔驰，千猿腾跃，忽然心酸落泪，忽然切齿横目，翻来覆去，不觉更深，就在胸前掏出表来一看，已是十二点钟，惊道：“是时候了！”连忙换了一身纯黑衣裤，腰间插了一把党中常用的百毒纯钢小尖刀，扎缚停当，把房中的电灯旋๙灭了，轻轻推门到院子里，耸身一纵，跳出墙外。那时正是十月下旬ຒ，没有月亮的日子，一路虽有路灯，却仍觉黑暗似墨、细雾如尘，一片白茫茫不辨人影，只有几个巡ำ捕稀稀落落的在街上站着。克兰斯靠着身体灵便，竟闪闪烁烁的被他混过几条街去。看看已到了加克奈夫的宅子前头，幸亏那里倒没有巡捕，黑魆魆地挨身摸来，只见四围都是四尺来高的短墙，上面排列着铁ກ蒺藜、碎玻璃片。克兰斯睁眼打量一回，估摸自己还跳得过去，紧ู把刀子插插好，猛然施出一个燕子翻身势，往上一掠。忽听玎珰一声，一个身子随着几片碎玻璃直滚下去，看时，自己早倒在一棵大树底下。爬起来，转出树后，原来在一片草地上，当中有条马车进出的平路。克兰斯就依着这条路走去，只见前面十来棵郁郁苍苍的不知什么เ大树，围着一座巍巍的高楼。楼的下层乌ไ黑黑无一点火光，只有中层东一间还点着电灯。窗里透出光来，照在树上，却见一个人影在那里一闪一闪地动。克兰斯暗想这定是加克奈夫的卧房了。可是这样高楼，怎么上去呢？抑面忽见那几棵大树，树叉儿正紧ู靠二层的阳台，不觉大喜。一伸手，抱定树身，好比白猴采果似的旋转而上。到了树顶，把身子使劲一摇，那ว树叉直摆过来，哗啦一响，好象树叉儿断了一般。谁知克兰斯就趁这一摆，一脚已钩๗定了阳台上的栏杆，倒垂莲似地反卷上去，却安安稳稳站在阳台上了。侧耳听了一听，毫无声音，就轻轻地走到เ那有灯光的窗口，向里一望，恰好窗帘还没放，看个完完全全。只见房内当地一张铁床，帐子已垂垂放着，房中ณ寂无人声，就是靠窗摆着个镜桌，当桌悬着一盏莲花式的电灯，灯下却袅袅婷婷立着个美人儿。呀，那不是夏雅丽吗？只见她手里拿着个小照儿，看看小照，又看看镜子里的影儿，眼眶里骨溜溜地滚下泪来。克兰斯看到เ这里，忽然心里捺不住的热火喷了出来，拔出腰里的毒刀直砍进去。正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雯青已领着参赞、随员、翻译等翎顶辉煌的6๔续进来，一见毕叶，就赶忙上来握手道：“想不到先生在这里。”一回头，见着瓦德西，呆了呆，问毕叶道：“这位是谁？”毕叶笑道：“这位是敝友德国瓦德西中ณ尉，久慕大人清望，同来瞻仰的。”说着，就领见了。雯青也握了握手，就招呼在靠东一张长桌上坐了。黑压压团团坐了一桌子的人。雯青、彩云也对面坐在两头。彩云偷眼，瞥见阿福站在雯青背后，一眼注定了瓦德西，又溜着彩云。彩云一个没意思，搭讪着问雯青：“老爷怎么เ老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开夜宴吗？”雯青道：“怎么你们还不知道？事情闹大了，开得成夜宴倒好了！今天俄皇险些儿送了性命哩！”回头就向毕叶及瓦德西道：“两ä位总该知道些影响了？”毕叶道：“不详细。”雯青又向着彩云道：“最奇怪的倒是个ฐ女子。刚ธ才俄皇正赴跳舞会，已经出宫，半路上忽然自己身边跳出个ฐ侍女，一手紧ู紧拉住了御袖，一手拿着个爆炸弹，要俄皇立刻答应一句话，不然就把炸药炸死俄皇。后来亏了几个近卫兵有本事，死命把炸弹夺了下来，才把她捉住。如今到裁判所讯问去了。你们想险不险？俄皇受此大惊，哪里能再赴会呢！所以大家也散了。”毕叶道：“大人知道这女子是谁？就是夏雅丽！”雯青吃惊道：“原来是她？”说着，觑着彩云道：“怪道我们一年多不见她，原来混进宫去了。到เ底不是好货，怎么想杀起皇帝来！这也太无理了！到เ底逃不了天诛，免不了国法，真何苦来！”毕叶听罢，就向瓦德西道：“我们何妨赶到裁判所去听听，看政府怎么样办法？”瓦德西正想脱身，就道：“很好！我坐你车去。”两人就起来向雯青告辞。雯青虚留了一句，也就起身相送；彩云也跟了出来，直看送出雯青大门。彩云方欲回身，忽听外头嚷道：“夏雅丽来了！”正是：
焚车我自宽房琯，乘๖障谁教使狄山。
过了数日，头场已过，砾卷快要进来，各房官正在预备阅卷，忽然潘尚书来请袁尚秋，大家不知何事。尚秋进去一句钟็工夫方始出来，大家都问什么事。尚秋就在袖中ณ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子珮，仲涛、震生都来看。子珮打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雯青告诉她今天外部又来招呼，说明日七点钟在沙老顿ู布士宫觐见，他们打宫车来接。当晚彩云绝早ຉ就睡，只是心里有事，终夜不曾安眠。刚要睡着，却被雯青唤醒，说宫车已到เ，催着彩云洗梳打扮，按品大装。六点钟็动身，七点钟就到เ了那宫前。那宫却在一座森林里面，清幽静肃，壮丽森严，警兵罗列ต，官员络绎。彩云一到เ，迎面就见一座六角的文石台，台上立着个骑马英雄的大石象，中央一条很长的甬道，两面石栏，栏外植着整整齐齐高的塔形低的钟形的常绿树。从那ว甬道一层高似一层，一直到เ大殿，殿前一排十二座穹形窗，中间是凸出的圆形屋。彩云走近圆屋，早ຉ有接引大臣把彩云引上殿来。却见德皇峨冠华服，
争识威仪迎汉使，吹螺伐鼓出穹闾。
又说飞觞，“桥上衣多抱彩云”。于是合席公饮了一杯。雯青道：“我们酒也够了，山翁赏饭吧！”次芳在身上摸出一只十二成金的打簧表，按了一按，却铛铛的敲了十下，道：“可不是，该送状元归第了，快叫开船回去，耽误了吉日良时，不是耍处。”彩云带嗔带笑地指着次芳道：“我看匡老，只有你一张嘴能ม说会道，我就包在你身上，叫金大人今晚到我家里来，不来时便问你！”次芳说：“这个我敢包，不但包他来，还要包你去。”彩云道：“包我到哪里去？”次芳道：“包你到圆峤巷๕金府上去。”彩云啐了一口。大家说说笑笑，饭也吃完，船也到了阊门太子码头了，各妓就纷纷散去。效亭、胜芝先上岸回家去了。彩云
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