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总算平安问世，是剖腹产，取了个大名叫池一波。孩子的出世改变了很多东西，首先就改变了我自己，也改变了董柳。就说我吧，我从小就苦惯了，现在这种不愁吃穿的生活已经足够。多少年来，我把那ว些屈从于身体几个ฐ敏感部位的欲求而贪得无厌的人都看成“猪人”，再加上“狗人”，都是动物中ณ的低下者，是我心中极鄙视的。董柳呢，对生活也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别的护士找到เ有钱的男朋友，穿上漂亮的衣服，她也不怎么羡慕。可对孩子吧，这样就不行了。董柳说：“我自己受一万个委屈，我都没关系，早就想通了，总比我在乡下好吧。对我一波呢，他受一点委屈我心里就扯着痛，真的有一根钢丝在扯着痛，我受委屈就是为ฦ了他不受委屈。”这样婴儿摇床，衣服，尿不湿等她都要买最好的，奶粉要买原装进口的婴儿奶粉，至少是能ม恩和力多精，国产品牌她看都不看一下。我说：“外国牌子贵几倍最多也就是个名。”她说：“我就花钱买这个名，我心里踏实，没亏着我一波。”有一次我假说能ม恩没有货，就买了伊利奶粉。她冲着我说：“男人，男ç人，男人呀！”一定要我马上去把能恩买回来。又说要买个冰箱。我说：“你也学会赶时髦了。”她说：“这都是起码的东西，我一波半夜要吃奶，我奶又不够，临时冲奶粉，半天不凉，早冲好放在冰箱里，开水一烫就可以了。”就买了一台“万宝”冰箱，挤得房子里下脚๐的地方都没有，过来过去都要侧着身子。一波晚上爱哭，非要摇婴儿床才止哭，可楼下的人有了意见。以后一哭岳母就起来抱着来回地走，一边哼哼地唱着才行，还不能坐下来，坐下来抱着都哭。董柳说：“你看我一波好敏感，是坐是站他就知道了。”我说：“这样下去那ว怎么得了，三个大人都不要睡了。”董柳说：“那ว你的意思是我一波他不该哭，他哭的权利都没有？谁有权利ำ剥夺他哭的权利ำ?”我说：“孩子是摇窝里惯坏的，让他哭两天，哭了也不抱，他知道没希望，就不哭了。”董柳答应试试，可真哭起来她还是忍不住，自己้爬起来抱着拍着。我说：“孩子你要跟他作斗争。”岳母说：“他刚生下来你要斗ç争他！他是地主ว还是反革命?”董柳说：“你良心是黑的吧，黑良心的人还知道爱自己的儿子呢。所有的总共全部统统加起来才这么一个儿子，你还要斗争他。你要斗争他，我们就斗争你！”
有天晚上下着棋晏老师突然说：“看你跟别人还是有点不同。”我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说：“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我说：“想法就是学您晏老师做个自由á人，不看张三李四的脸色，不向王五赵六倾诉委屈，挺起来也是一条汉子。”他移动了棋步说：“差ๆ矣，我是过了气的人，倒退二十年还是要干一番事业的。”我说：“我倒是很羡慕你，活着潇酒。”他说：“差矣，你羡慕我，证明我们还是气味相投，算个忘年交，但厅里哪有第二个人羡慕我？我有一点自由á，那ว是点小自由，我什么เ都不要，无欲则ท刚，别人拿我也无法，领导还真怕我这种什么都不要的人。真正把东西一把抓在手里了那才是大自由，东西，明白吗？”他把五指张开，又紧紧ู握住，举了上去。我也把拳头捏紧ู了说：“就是那东西，有了它就什么都有了。”他说：“人生在世，就是跟世界打交道，口说无凭，都是泡沫，有东西才是真的。”说着他又把拳头捏一捏，“我女儿去年医学院毕业分到郊区去了，我想把她调回来，手里没东西。我手里有东西也不至于到这一步，我有自由á？愧为人父呢，弱国无外交呀!你看我住的房子，厅里像我五十大几的人，有几个ฐ住两室一厅，我有自由？有了小自由á，丢â了大自由，大自由要付出小自由á的代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说：“晏老师您说的我也想过那ว么一想，但那等于要一个人把自己的根拔了重新做人，怎么เ可能ม？一种血在他的血管里都流了有几十年了。”他说：“你刚ธ从学校毕业，血性未凉，书生意气，反过来说是教条主义严重，守着几条原则以为ฦ是真的。殊不知人间真实从来不从原则出发，利害才是真的，原则只是一种装ณ饰，一种说法。这样都几千几万年了，不会因谁而改变。”我说：“照您这么说，丁小槐倒是对的，错的是我？”他轻轻一笑说：“话看怎么เ说。”我说：“我也不傻，我就是做不到，我拼命扭也扭不曲自己。什么เ都没有很痛苦，可要想什么都有还得装出一副嘴脸，那ว更痛苦。看丁小槐ຈ跟领导走路的样子，侧着身子走，头扭着跟一株向日葵似的，看了要把眼珠子挖了才好。”晏老师说：“这也是一种想法吧。”
整个下午我就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双手支着头，不说什么เ，也不想什么เ。尹玉娥看了我也不问什么，呆一会就出去了。快下班时她回来了说：“下班了！”我望她一眼点点头。她说：“没搞成是吧？”我机械地点点头，说：“人家现在是科级干部了。”她说：“这件事我知道了，是个ฐ科级还不是科长，再说批文还没下来呢，要下个星期才有。”我一听就更气了说：“文还没下，手就伸到前面去了，偏偏就有人配合着这么เ紧ู。”她说：“是这么回事，你想这个世界ศ不是这么回事，那ว不可能。”我说：“怎么走到哪里人家总是有说法，左ุ右都是说法，那说法像他养的狗养的奴仆在屁股后面，他的利益在哪里说法就跟到哪里，跟得紧！我总找不到เ一个说法，有说法都被别人的说法套住的。”她说：“说来说去还是人被套住了。人被套住了就没个说法不被套住了。”我说：“有些人永远有说法，有些人永远没有说法，人能ม气死人啊！墨索里尼他妈的总是有理，一定要把他抓起来他才没理了。老子——我，趁着这几天文还没下来，豁出去吵一场看着怎么เ样！”她说：“那ว是要去吵，硬柿子谁也捏不动!”我把桌子一拍说：“看老子——我，看我明天！”她说：“看你，看你，小池可不是那么เ好捏的。”
知道刘ถ主任不久就会回来，我心中松驰了一点了。这天碰了贾处长，我忍不住把对丁小槐的意见说了。贾处长说：“小池你心放宽一点，才多大的事呢？”他这么说我就不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我就更狭隘了，小事也搁不下，我得忍着不说。处长去了，我想着自己้以前总认为天下总有讲道理的地方，看起来是太天真了。道理有无数种讲法，像一些人手中的面团，怎么เ捏他都有道理，你怎么样？有些人永远正确，话语权在他手中。想到这一点我感到灰心，气馁，沮丧ç，甚至恐怖。我咬着牙对自己说：“我也该把心放宽一点，真的才多大的事呢？一粒蟑螂屎！”我把这话像压压缩饼干似的压到เ自己的心里去。
先到了鹿鸣桥，这是一个小镇，紧靠铁路，有站。下了车我们到旅社安顿了，就去中药市场。这个市场在全国都有点名气，沿街有七八十个门面，拐进去还有一个大市场，有一百多个摊位。我们装ณ作来进货的客人，一家一家看过去，丁小槐对中药不怎么熟悉，不停地抓起这种药那ว种药对我挤眉弄眼。他这么挤了几次眼，我就知道他根本没有识辩真假的能ม力。看了二十多家门面，以劣充好的不少，但我一指出药材的品质，人家马上就把价格降了下来。在一个摊位前我觉得黄芪颜色有异，闻一闻气味很淡，再尝一尝，知道是煮过了一次水的，药性已经去了。老板说：“怎么样，看中了吧？我这黄芪都是粗杆切出来的，看这片儿！”丁小槐ຈ说：“这片儿是大些，颜色也好看些。”我说：“我们老板都说好，就称一斤吧。”就称了一斤ภ，又装着记帐，记下了摊位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