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太婆见了他,立刻跪下哭道:“大人,您大恩大德养活咱一家人,老婆子跟您磕头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老知府臭着一张脸。
“不然眼圈怎么黑了?”
小舟欸乃过桥,划开幽黑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刹那间,两人的心脏像是下了油锅的青豆,立时蹦蹦乱跳个不停。
状元糕好吃!她也好吃?!
“我这面皮是做虾饺汤包的,要杆得这么薄,蒸出来才能ม透出里头红虾仁的色泽,卖相也好。”
“这么เ薄,不就很容易破?”
米软软双手拉扯面皮,笑道:“你拉看看,韧度也要够,才不会一下子蒸烂,流了满笼子的汤汁。”
陈敖接了过来,伸手扯了一下,讶异地道:“果然有弹性,这可要磨多少功夫才杆得出这等面皮?”
“所以呀——”米软软将他挤开。“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了。”
“软软,你教我。”
那语气似耍赖,又似正经,米软软捕捉到他眼底的彷徨。
“想学做大厨?”
“未尝不可,妇唱夫随。”陈敖笑得轻松。
“来,我教你杀鱼。”米软软牵起他的手,走了几步。
“杀鱼?”陈敖硬是不肯走,有些惊慌地道:“那活跳跳的鱼,我抓都抓不住,还要开肠剖肚,呃……不是我不行,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不会杀鱼,怎能烧出最新鲜的鱼汤?又怎能ม当大厨?”米软软笑了。
“我可以学……”
“洗手。”米软软舀起水缸的清水,帮陈敖洗去满手的面粉,也洗净自己的双手,再掏出巾子,为ฦ他拭净。
“敖哥哥,你先回房歇着,我煮ุ壶茶给你送过去。”
“软软,不忙的。”陈敖神情显得十分失落,莫不是让软软看出什么了?
他落落寡欢地回到房内,桌上摊着一本《论语》,他一个ฐ字也看不下去。
奉旨读书,再读下去,又能读出什么名堂?哪个ฐ大官没有读过书,却还不是大肆干着违背道德良心之事?
官场上,他固然谨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原则,偏偏别ี人也见不得他的清流!
若他日有机会复官,是不是该放弃自我,随波逐流而去?
“敖哥哥,你这几天在想什么?”软腻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
米软软进了房,带着甜笑放下茶壶,再为ฦ彼此倒出清香醒神的绿茶。
“没什么的。”
“没有吗?”米软软拉了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卷起袖子,拿了墨就在砚台磨起来。
“软软要写字?”
“你喝茶瞧着。”
她微笑研磨,动作显得生疏笨拙,却是更加小心地磨着,好不容易研出浓浓的黑墨,她抓起笔蘸了,抚抚桌上的白纸,再以左手转着右手的笔,似乎ๆ在努力调整拿笔的姿势,秀眉蹙拢,水灵大眼有些苦恼,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握出一个ฐ她最满意的姿势,啪地一声,有如戳下笔杆,在白纸打出一个大黑点。
瞧她煞ย有其事的写字模样,真是像极了孩童习字,陈敖露出了疼宠的笑容。
只瞧她又打一个黑点,画ฑ了一条横杠,他这才看出,她写的是“米”字。
她一笔一划“画”着,写出“米软软”三个ฐ字。
她搁下笔,歪着头,拿起自己的“墨宝”东看西看,很有自知之明地笑道:“这字不好看。”
“难得你们一家人都会识字写字,字好不好看,倒是其次。”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发现我看得懂邸报,那ว副掉了下巴的惊讶样子。”米软软放下纸,秀净的脸蛋洋溢着灿烂笑意。“我爹说,我们做厨子的不能只会炒菜,也要会识字,这才能看得懂别人写的食谱、食单,帮助自己้研究菜色,也能自己้写菜牌子,更不会被别人看轻欺负了。”
她说完,又趴下去,很努力地写出“陈敖”两字。
“我还是不习惯写你的名字。这字好像煎坏的鱼肉,散成一堆了。”米软软掩嘴轻笑,将笔递了过去。“敖哥哥,你写给我看。”
“好。”陈敖接过笔,熟练地蘸墨,很快地以工整小楷写出两ä个ฐ人的名字。
“你的字很漂亮呢,这是集二十年的功力吧?”
“科考要求字体整齐漂亮,加上天天写字,这功力就练出来了。”
“你有二十年的写字功力,我也有十八年的做菜功力,我可是一出生,就在灶台边剥菜叶玩耍,捏面团子长大的喔。”
“以后还会继续捏下去?”
“当然了。你呢?继续写下去?”
那曾经稚气的瞳眸变得成熟ງ,闪动出慧黠的光芒,他明白她的用心了。
他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笑道:“软软,你拐我乖乖念书,回去当官?”
被他识破“诡计”,她仍是稚气地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笨手笨脚的,升火都会熏黑脸,一定当不来大厨。”
“我可以慢慢学。”
“要学到像我姐那么เ厉害,要二十年喔。”
“二十年就二十年,我就是不当官了!”陈敖赌气地道。
“孩子气!你忘了当初的心愿,当官是为了安慰娘亲在天之ใ灵,也为了报答陈伯伯吗?”
“我做了四年县令,尽心尽力,也达到目的了。”陈敖幽幽一叹。
“陈伯伯怎么เ说?”
“他说,他又没拿刀架在我脖子逼我去考科考,当初我能考上进士当了官,全靠自己的努力和机运,他才懒得管我。”
“所以,你现在只是一时不顺ิ心,说了不想当官的气话。”
“当初金榜ึ题名时,我的确很高兴,也充满热情想要有一番作为ฦ,可在这大染缸过了一遭后,心情已经不复当年的单纯了。”
他的眉头锁上郁๗结,这也是他回到เ苏州后常常流露的神情。
米软软为他忧愁,他曾是天上最亮的一颗受人瞩目的星星,却被别人硬生生摘下,掼落地面,他再怎么洒脱也难以承受这份极大的失落感呀。
她要他不管在哪里,仍是那颗最亮的星星。
“敖哥哥,暂时别想那ว么เ多……”
陈敖的口气急了起来。“软软,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看到เ不顺ิ眼的事就要说,不公平的事就要管,做为一个芝麻小官,只会不断得罪人,说不定哪一天真的要去宁古塔了,你若嫁给我,会担心受怕,会吃苦啊!”
米软软坦然笑道:“这就是我敖哥哥的脾ຆ气,我若嫁你,就准备跟你一起去那ว座塔。”
他按住她的肩,苦笑道:“你也来说玩笑话了,我怎舍得让你吃苦?我是该改改脾ຆ气了,县令饷俸虽少,但还养得起你,为ฦ了我们将来,我会学习内敛些、沉默些,守本份,不要太招摇……”
“如果你是为ฦ了娶ດ我、养活我,这才委曲求全,我宁可你不再做官了。”
“软软,你不是希望我回去做官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ม想清楚,不要一时丧ç气,白白抛了过去二十年的努力。”米软软眼神笃定,笑容有着一抹灵秀。“你做官也好,不做官也好,我就是要你做自己้。我要你是那个有趣、爱打抱不平、大胆讲话、不知死活的陈敖,这才是我的敖哥哥。”
“那ว你希望……”
“顺你的心。”她按住他碰碰跳动的心脏。
他的心,已放置在她的手上。
他的软软似乎ๆ……能ม看透他的心,检视他心底深处的死结,并且一步步地、灵巧地为他解开。
历经免官风波,他厌倦官场的黑暗一面,不是他禁不起打击,而是他的率性不见容于官僚文化。
扪心自问,他念了书,考了试,当了官,顺其自然,依从世俗和他人期望而行,为ฦ老百姓做事,从来不为ฦ自己求过什么,要升官,要去职,从来就是无所谓,原来,他并不是那么เ汲汲营营高官厚禄。
即使有幸做到一品大学士,还是得在皇帝ຓ面前低声下气,扮无知,装谦逊,处处迎合,卑躬屈膝过一辈子,只恐怕他还学不会低头,就先被砍头了。
顺己之心,为所欲为,了无挂碍。
“可我这种被免官的,除了再当官,不知还能做什么。”他又感到颓丧ç。
“你会的东西可多了。”米软软扳起指头,一一为他数着。“你不只会做官,也会读书、考试、写字、唱曲、弹三弦子、哄小孩、吃饭、睡觉……”
有如曙光乍现,陈敖突然跳了起来,大笑道:“吾少也贱,故多能ม鄙事,是我自以为还在当大老爷,拉不下身段,忘记我还有很多本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