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下马。”他第二次说。
童鉴又一次开炉。
“姓童的邪ิ得很!”
他嘉奖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他按住我肩令我坐好,笑道:“三弟子衡用了一个月功夫统计完零陵的赋税,文书交到主ว官手里,给驳了回来,说是民用与军用不曾区分。子衡说:我很吃力才算成这个样子的,哈哈。”说话时他已经把我束的青布解开了。我没奈何地由á着他。这个男ç子,事无巨细,只要决定做,总有办法叫人无法拂逆。那些正在打扫院落的年轻仆童,看到他给我打理头,一个个都使着坏坏的眼色,掩饰着窃窃的笑意。
刹那间我疑心自己้又在做梦!我咬紧唇感到活生生的疼,是真的!是真的!我蹑手蹑脚๐、一个ฐ个房间挨过去:呵!他就在这间亮着灯的屋里!
吴。
“我真怀疑你不是我生的,是护士抱错了。”妈妈每每用玩笑掩盖忧虑,“我和你爸什么เ日子都过得惯,你却总是不满足。”我知道她一直怀疑我有“自闭”倾向。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เ赵将军要把一个ฐ‘小姑娘’留在营里?”直接借用他所谓“小姑娘”一词,既问出了我的委屈,又不至于太孱弱可怜。
“之前从未有人截断过我的枪。”他回答,“我固然一时轻敌,”—他当然不会把“小姑娘”视为对手,“可毕竟这叫人……意外。”
“截断你枪的不是我,是童鉴的流景啊!”我反驳道。
“挥剑刹那,”赵云眯起眼,“我见到你的‘光芒’。”
“什么光!我又不是萤火虫!”
赵云没理会我可笑的辩驳,继续说:“竟像是天生的战士!好比一生爱玉之人,忽然现一块顽石里藏有璞玉,岂肯轻易放过?”“顽石”,这才是赵云对我较为ฦ中肯的评价吧。“听说过卞和吗?”他忽然问。
这我是知道的。
卞和是春秋时楚国人,在荆山现了一块看上去与石头差不多的璞玉。他把它献给楚厉王,厉王说:“分明是石头!”以欺君之罪砍去卞和左ุ腿。厉王死后,武王继位,卞和又去献玉,同样不识宝的武王又砍了他的右腿。失去双腿的卞和抱着璞玉整日号啕,直至文王登基,派人问他痛哭的缘故。卞和回答:“为ฦ美玉抱屈!”文王命人剖开石头,里面果然有一整块绝世美玉,那ว便是“和氏璧”!
“冬青有一天会成为ฦ和氏之璧。”赵云半是认真半玩笑道。
“赵将军可别ี像卞和那么固执,当心失望。”我苦着脸,“不是每一块顽石里都有玉的。”
“琢出玉来。”赵云笑了,“你若躲闪偷懒,才要当心像卞和一样!”说着,他侧起掌缘在我膝盖上轻轻一击!是“敢跑就剁了你腿”的意思吗?我蹭地一跃而起!
赵云哈哈大笑,把他的枪丢给我。
圈、拿、撑、拦、挂、劈、刺、攉、挑、扎!
进入越骑营三个月后我才接触到这些最基本的枪法,而之前一百日每天六个时辰的体能训练终于在练枪时显示出其必要性。赵云给我的第一杆枪,长度便与他的一样!只是分量略๓轻。“女性腕力与臂力有限,”他这样说,“这是适合你的重量。”—不是入门的重量,是一生的抉择与承担。他从不顾ุ忌我能支撑到几时,有时:当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人”,既不去回味赵子龙过去与未来的赫赫功业,也不去咂摸他是位多么英武逼人的将军时,我就禁不住以枪戳地,不断ษ嘀咕:
“坏人。坏人……”
一次次被他用枪杆拍倒。
一次次被他用枪锋指住眉心。
一次次在他击掌的节奏声里拖着枪跌跌撞撞绊来绊去。
一次次忍住哭又忍不住要哭。
边呜咽,边腾挪。我不知多少次想悄悄用流景把赵云所有备用的枪劈断!我连抚摩流景都感到钻心的疼:是手掌。长时间握枪的大力与专注,使手心每一天都被磨破。赵云建议我用布带缠住手掌练习,这同时还能加强手与枪的摩擦力,没错—效果很好。可到晚上,当我试图解下布带,却怎样也无法好端端解下!汗与血使它与皮肉紧ู密联系,我猛然一撕!手心一片嫣红。“马……马……良……唔,呜呜……”奇怪的是,哭泣时心里盼望有一天是“马良”而非“那个ฐ人”来把我救出苦海。
“诸葛亮”之ใ名,只因羞怯与对自身羞怯的轻蔑,逐渐被“那个ฐ人”一词所取代。我知道就好,那个人—我爱的。可恶的是活在3世纪后,连有关他的梦也很少做了。梦里十之八九是沉重的枪、崎岖的路,望不到尽头的阴沉的天空,在远远的天边,身高八尺的将军倚枪而立。
兴许有一天,我真会是不给赵云丢脸的弟子,但那一天到เ来时……我试探着舔舔粗糙的手心,与右手每根手指每两处指节生出的薄茧,那时,我怎样奢望用柔软的手指抚摩爱人的面孔?该死!真该死!那时我摸一摸他的脸,他不免赶紧避开,说:扎到我了!……这种想象怎能ม容忍!惆怅与伤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困倦打败我,拽我入梦。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地过。
一晃一年,辛苦而简单。
赵云严格禁止我与他人比试,也禁止我接触越骑营外的任何人。一年后马良苦巴巴向刘ถ备要来犒劳军营的旨令,每人赏赐五百钱,他执意亲手把奖赏交给每个ฐ士卒,为此在营中住满三天!三天,我却连他一面也没见到,甚至不知他与我近在咫尺!赵云把我关在中军帐,吩咐“读点兵书吧”,一连三天。马良一走,“读兵书”的“休闲”随即取消เ。数日后我得知真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赵云心生愤怒。
“让我见见他又怎么เ啦!?”我冲入营里破口喊道,狠狠一戳枪杆。
除去赵云外,营内还端坐着个五十开外的男ç子。见到我,他“嚯”地笑了:“好厉害的小伙子!听说子龙破例收了个弟子?”
赵云含笑道:“正是。叫游尘的。”继而转向我,“冬青,还不见过主公。”
—形形色色的英雄豪杰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逐一与我真实相见。这一次,是刘备:未来三分天下有其一的蜀汉君王!我丝毫不觉紧张。一方面是余怒未消,见到刘备带给我的满足感不足以弥补我未能ม与马良见面的失落;另一方面是“刘皇叔”之“宽厚爱民”,经过《三国演义แ》的敷衍,已给我留下根深蒂固的印象;还有个ฐ细小的缘故在于,没留胡须ี的刘ถ备看上去比任何人更像身穿古装ณ的现代人。
“主公。”叉手行了军中之礼。
“年纪不大,火气不小嘛!”他乐呵呵道。
“咆哮军营,脊ิ杖二十。”一旁赵云微笑着提醒。
“……你干脆打死我!”我恨恨道。
“二十脊杖,真会把他打残。”刘ถ备笑了,“子龙若能拿出这气派管教封儿,他兴许也能成材。”
“那可未必。”我撇撇嘴。
赵云没奈何瞪了我一眼。
刘备笑得更大声:“确实未必!子龙,”他拍着赵云的肩膀,“不劳动你了,索性让他,”他望向我,“冬青吗?让冬青陪我去一趟京口!”
“这怎么เ行?”赵云惊得立起。
“哈哈!没事儿!冬青愿意的话,就这么เ定了。”刘ถ备转而问我,“怎样?有胆量同去冒险吗?”
“好!”我应声答应,一时记不起刘备要去孙权治所京口冒什么险。反正不用担心,他可是刘ถ备!生于公元1้61年,卒于公元223年,还有十多年戎马纵横的生涯要经历。此行出不了岔子。
“主公三思……”赵云仍想劝阻。
刘备摆摆手。“子龙与孔明存着一样的心思,”他说,“都说危险啊、危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话是不假,可是—子龙,你当年出生入死,救出阿斗,不危险吗?却是你必然要做的吧?赤壁之前,孔明只身过江,不危险吗?也是他一定要做的。子龙,此去京口面见孙仲谋,借取南郡,是‘孤’,”刘备换了一个自称,用来加强坚决的口气,“义แ不容辞之事。你不必再劝。”
“可江东……”
“赵将军!”我忽然打断赵云的话,“主公说了,不必再劝。”
我想到了!
南郡是荆州八郡之ใ一,扼守通往巴蜀的要道,此时隶属江东,由孙吴名将:周瑜出任太守。身为ฦ鹰派领袖的周瑜野心勃勃,怎么会轻易把南郡ຉ的统治权让给刘备?说不定还会趁机对刘ถ备不利。诸葛亮与赵云担忧的,正是这一点。可倘若不去京口与盟友交涉แ,便是因为胆怯,在事情生前就放弃了!则“隆中ณ对”跨有荆州ะ、益州的筹措,将怎样开展?这是刘备身为ฦ人君的“决心”与“勇气”吧。在臣子们殚精竭虑之ใ时,做君主的怎能怯懦安享?
“赵将军与中ณ郎将都该相信主ว公才是。君臣间的支持,是相互的。”我轻声道。方才之“打断”虽然不礼貌,我却并不后悔。
刘备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激赏。
赵云叹息一声:“至少该让属下随行。”
“桂阳少不得子龙。”刘备笑道。
“何况主公去见的是盟友,不是敌人。”我道,“赵将军神威赫赫,说不定会把江东吓坏了!”刻๑意调拨赵云随驾,多少将使孙权不安。“不如我去。”我再度表态,“就算穿女装去,也没所谓。”急于暂时脱离越骑营这个ฐ炼狱,豁出去了!我一手握枪,一手扶腰,单膝跪落,正式“请命”。
“女装ณ?”刘备瞪大眼。
“别ี胡闹。”赵云拽起我,“唯恐别人不知你是个女子吗?”
“我还真没看出来!”刘备笑了,上上下下打量我,有意琢磨出些“女性”的痕迹来。
“用仆童的身份陪伴主公去京口吧。”赵云沉吟着捏住我的肩,之ใ前他从未用这种信托的口气与我说话,“是时候传你‘杜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