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几个老街坊都过来看望了程老板，咱们是生意人，还是老老实实搞咱的生意吧。程金锁听出几个老伙计的话外之音，是说他不该给鬼子当什么区长，程金锁也是一脸的惭愧。日子暖和了，程金锁的身子板硬朗了许多，便想着要把铺子开了。
马龙已经知道自己的父母被鬼子抓走了。他虽然很难过，但他知道打击鬼子总会有牺牲，这一天他在返回古城时就已经想到เ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牢房里非常安静。金书记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夜空，又是十五了吧，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亭亭的情绪平静了许多，昨天的一切终于像梦一样过去了。可是留แ在心灵上的创痛却是很难愈合的，那个快乐่的、单纯的、不知忧愁的亭亭已๐永远留在过去的记忆中，现在的亭亭忧郁๗了很多，她常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上好长时间，有时候想起什么，泪水悄悄流出来。
女人默默地看着程金锁，这些天来，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呀！找不到小姐的白野，像头疯的野狗。白野一点也没有想到，这个ฐ老实巴交的程金锁竟敢偷偷把女儿放走，这分明是看不起他这个ฐ堂堂的大日本皇军么！白野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冷笑一声手下的士兵便如狼似虎地冲进来。
这时村里的大钟响起来。鬼子进沟了！鬼子进沟了！人们慌慌张张向山上跑去，高诚还要往下走，被几个自卫队员连说带拉架到山上。
程金锁彻底明白了。李益亭啊，李益亭！
二旦斜着眼，“振刚哥，咱是那号人吗？”说完两人又是一杯。二旦红着眼看着亢振刚，声音压低，“振刚哥，你不是那个飞毛腿吧？”亢振刚含含糊糊地说，“不是，不是。”
狗掌村好久没有这种气氛了，村人们都想在高诚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好好乐่一乐，毕竟这是日本人打进来后狗掌村娶回的第一个媳妇。
母亲突然想起上次小二说什么日本人想讨女儿做老婆的话来！母亲不想则已，越想越怕。四月初八，还有半个ฐ多月的时间，不会生什么事吧？母亲的心嘣嘣๑直跳。
李益亭绕屋子转了一圈，见屋子还是以前的样子，正面墙上挂张药王孙思邈的画ฑ像，像下是张八仙桌子，桌上一个古瓷花瓶，两面的夹墙上是几幅黄了的字画。
高诚理智了许多，区上有统一行动，区委金书记还等着他，他必须立刻๑送回亭亭。高诚掉过脸示意表妹爬上来，亭亭见表哥要背她，高兴得要命，双手一伸爬上去。
女人撩起衣襟细细擦亮镜面，拿起镜子，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位细眉细眼的小媳妇，二槐ຈ女人瞅瞅亢振刚ธ脸上飞上一丝笑意。亢振刚ธ埋头吃饭，他一直没有看对面的女人，他知道女人正在看他。
他们从被抓住的那一瞬起就没有想要活着出去，只是这种死竟来得这样缓慢和难熬。他们每天都经受着无休无止的烤打，开始两人还在骂，在叫，在挣扎，但随着长时间的折磨，他们已没有多少力气来叫骂！对于疼痛，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现在像划破点皮一样已经无所谓了。
就在吉田去八里庄的路上，古城也开出一队警备队，警备队大队长郎彪亲自率领一个中队的警备队直扑八里庄。
这是第几次守在洞里了？二槐女人记不清。振刚哥总是白天回来，晚上出去，好几次她想说今晚就别ี出去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山洞里。在她的印象中，以前还从没有一个ฐ人这么过过，小时候和二槐疯跑回来，便钻进一个被窝里嘻嘻打闹。等到เ害羞的时候她已和二槐圆了房，每天躺进二槐怀里，从没有觉得害怕过，现在她不得不一个ฐ人坐在山洞里。二槐女人感觉有些冷，尽量往里收缩着自己้的身子。
今天家里没事，姑姑给她们烙“火烧子”。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的，姑姑总是想着法子给他们变花样。“圪团儿”、“鱼鱼儿”、“河捞儿”，今天又做“火烧子”。把面和起来，然后干成薄皮，包上甜苣、山药丝丝什么的，往烧热的锅底一放，“滋”一声，连翻几个个儿，火烧烙成了。
马龙就割就小声喊，别害怕，我们是八路军。这一带的群众都知道八路军在古谷关把鬼子打惨了，晓得八路军是专和日本鬼子干的队伍。那ว几个胆大些的便跑上来，马龙招呼他们赶快把粮食背回去，远处的群众也跑过来。
亢振刚用栅子栅住洞口，又把一块大石头靠上去，直至认为万无一失了才匆匆离去。
进来的是村里的一位后生，告诉姑夫，高诚今晚不回来了，要到山后开会。
老两ä口都沉默下来，他们知道，和日本人干意味着什么。马龙安慰两位老人说，日本鬼子也没啥了不起，我们在古谷关不也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嘛ใ。老两口听了又高兴又担心。
二槐媳妇的儿子仅仅一岁有余，鬼子挑死她儿子的时候，二槐ຈ媳妇尖叫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亢振刚这个铁一般坚硬的汉子，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地泻出来。
村口的钟็嗡嗡地响起来，姑姑和母亲惊慌失措地跑进门，“亭儿，快！鬼子来啦！”亭亭一下坐起来，鞋也顾ุ不上穿就跳下地。
战争创造英雄，也造就魔鬼。
马龙再次检查了战士们的装备，一人一把鬼头刀，一人五颗手榴弹，一人三十子弹。他看见有个小战士的军鞋已烂开了口子，马龙立刻๑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一双新า鞋，弯腰亲自为士兵换好鞋。做完这一切，马龙低沉而威严地喊：“出！”
现在小二刚ธ开门，便急急忙忙跑回来，“老板，悦来挂旗啦！”“啊！快！快！咱们也挂旗！挂旗！”
亢振刚回到家里，见柴门踢倒，烂盖窝扔在当院，坛坛罐罐砸了个稀巴烂，娘跌坐在地上，头乱ກ蓬蓬的，手摸索着要站起来。亢振刚ธ把娘扶到炕上，娘知道振刚ธ回来了，手哆嗦着去摸振刚，嘴里一个劲地喊着，“亢儿，亢儿。”生怕亢儿身上短了什么。当确知振刚好好的时，老人的瞎眼里竟生生流出两滴泪来。“这就好！这就好！”亢振刚ธ安慰娘几句，便听见隔壁二槐家揪心裂肺般的哭声。
程夫人追出来，“亭儿——亭儿——”小二牵着骡子去追夫人。程金锁忙喊，“小二，照ั顾好夫人小姐——”小二的身影很快没入南逃的人流中ณ。
程金锁已唔晤唔地哭起来，雪白的头、杂乱的胡子随着无望而伤心的哭上下震颤。女儿呀，我苦命的孩子！古城这么大，竟无我女儿的藏身之地！
李益亭知道程金锁的防线已彻底垮了，便装ณ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安慰程金锁：
“唉，程老板！我知道程小姐是你的心头肉，你是万万舍不得的！唉——谁让我们是老相识呢？看来还得我……”
“帮”字还没有出口，程金锁已双膝一软跪下来：“李、李县长，我求你了！”
“放是可以。”李益亭看着眼巴๒巴的程金锁：“不过……”
李益亭背过身在地上踱着方步。
“不过什么？”程金锁急忙问。李益亭为ฦ难地说：“我这里人多嘴杂，难免不把小二和小姐的事传到白野太君那里！”
“怎么办？”程金锁想不了许多，现在救女儿要紧。“怎么办？”李益亭看着程金锁，“恐怕又要让程老板破费几个了。”
“多少？”程金锁心一抽。
李益亭弯下腰伸出一个ฐ巴掌。
“五百？五千！”程金锁再次绝望地惊叫起来，“唔，唔，我去哪里弄这笔钱呢？”
这时二狗从门外进来，看看程金锁，说，白野太君请李县长去开会！李益亭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过帽子说：“小二出来出不来就看你的了！”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大厅里冷冷清清的，屏风上的饿虎正睁着怒眼盯着程金锁。程金锁慢慢爬起来，室外的太阳正明明亮亮地照着前面的大街，西门上的鬼子正端着刺刀立在城头上。
程金锁抄着手就走就想，五千现大洋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啊！这几年进项不多，开支不少，砸烂铺子也没有这么一大笔钱呀。
女人不放心，已从鼓楼ä那边迎过来，见了老头子赶忙问事情办得怎样了？程金锁听女人这么เ说，长叹一声蹲在路边！五千块哪！五千块袁大头哪！程金锁三言两ä语说出李益亭的意思。
女人听了也是一惊。老天爷呀，这不活活要人的命么！
路上熟惯的人向程金锁打招呼，女人擦擦眼角的泪，扶着程金锁站起来，回吧，回了家再想办法。两ä个人满脸愁容地回来，铺子前已聚了几个ฐ抓药的人，女人招呼说，老头子身子不舒服，还是到别的铺子抓吧。
两个人回了屋子害起愁来。程金锁抱过长烟袋一口一口吸烟，女人坐在另一边摸眼泪。难道真的是天要绝我程家么เ？老两口对坐落泪。
就在快掌灯的时候，门外突然闯进一个ฐ乡下打扮的姑娘，老两ä口正诧异间，姑娘已摘下头巾。
“亭儿！”
老两口大为惊骇！程金锁跌跌撞撞去关大门。女人拉住亭亭的手不相信地看着女儿。这不是梦吧？女人一直不相信地摸着女儿的脸。一年多未见，女儿瘦多了！程金锁已从外面进来，亭儿，亭儿！
亭亭急忙扶住父亲。亭亭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见，父亲竟老成这样，头全白了，胡子也几天没刮，外面的长衫脏兮兮的。两ä三年前程家还是像模像样的人家，两三年后，一家人竟成了如此模样！三个人又压抑地哭一阵后，亭亭四处找寻小二的影子。老两口见女儿这样一下沉默下来。
亭亭预感到小二出事了，急问：“小二哪去了？”女人抱住亭亭，一声“我可怜的女儿”又引得一家人哭起来。女人断ษ断ษ续续告诉小二被抓、李益亭要钱、家里凑不起五千大洋的经过。
亭亭的心里比刀绞还难受。父母为ฦ了自己遭了多少苦难，现在又连累小二被抓！小二这次回来，都怨自己呀！
亭亭拿起红围脖一串ธ串掉泪。小二为ฦ自己受了多少委屈，而自己却一直没有善待过小二！将心比心，亭亭哭得更厉害了，哭到后来，亭亭要去找李益亭，李益亭不是找我吗？我这就去。
慌得女人一把抱住女儿，连连责骂老头子你到เ是快点想个办法呀。
程金锁又抽起了烟。
外面完全黑下来。程金锁一个人在院里走来走去，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这样熟ງ悉和亲切。他用手轻轻摸摸前面的“亨通药铺”的门板，他摸得很慢很慢，他就摸就流泪。
埋到地下的钱不到万不得已那是不能动用的，那是他们老程家几代人的心血呀！难道就这样白白送给老狗李益亭么เ？不！他的心里不甘地叫道。
可不这样，如何才能ม凑够五千大洋呢？如何才能ม救出小二，救出女儿呢？难道能让女儿再入火坑么？不！程金锁的心里痛苦地滴着血。
送给老狗李益亭吧，女儿比一切都重要！地下的先人如果知道自己今日的处境也会同意自己้这么决定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程金锁一家谁也没有合眼。四周很静，半弯残月冷冷地挂在西天。
程金锁整整衣衫出了外屋地，正面的桌子上孙思邈像前已๐摆上了蜡烛、香纸。山墙祖宗的牌位前也点起蜡烛。程金锁剥好线香点燃，对着沉思的药王恭恭敬敬地插好香。女人和亭亭也出来，三个ฐ人合掌作楫然后一齐跪下，叩了三个ฐ头后，又一齐转向祖宗的牌位前。亭亭就叩头眼里的泪就流，她知道从今以后，他们一家将再无半点积蓄了。
程金锁一脸的肃穆。古城上下谁也知道程金锁程老板有的是硬头货，可是谁也知道程老板是个吝啬鬼，是一个子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主。可现在所有的积蓄就要远去了，程金锁内心的悲壮是可想而知的。
三个人出了门。
北面的鼓楼黑黝黝地耸在黑暗中ณ。这时一声熟悉的狼嗥声从远处凄凄惨惨地传过来，女人禁不住打个寒禁，拿灯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不是日本人打进来前的那声狼嗥么？这不是女儿结婚前那声不祥的狼嗥么เ？女人的手越抖得厉害了。
程金锁听见狼嗥声怔了一怔，然后慢步走到院当中ณ，向南七步，正好是过去小二住的南屋的台阶。程金锁挽起长衫，从墙角拿过锹开始挖起来。亭亭从小长这么เ大，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没有关心过家里有没有钱，钱在什么เ地方，现在看见父亲这种阵势，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台阶上的石头动起来，程金锁放下锹挪动那块石头，那石头很大也很沉，程金锁费了很大劲才挪开一小块地方。程金锁擦把汗，回屋取出捅炉子的铁条，一下一下，里面的砖也活动了……
正在这时，屋顶上、墙上突然跳下几个人。
天色微明，大街上没有人。
亨通药铺里死一般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