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悚然一惊,先前便生出个苗头的揣测此时彻底压不住了，脑子里只剩下最差ๆ的那种可能，颤着声说：“不会是……要给宫里的那一位说和吧？”
在她头上悬了半个月的名为ฦ“生娃娃ใ”的刀此时挪开了一小会儿，唐宛宛总算能舒口气,这一闲下来便觉闷得发慌，看了一上午的小话本也不能排解心中的无聊。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刨去进宫的两ä回，她已经半个月没出过门了。
道己介绍完兔子,看着唐宛宛的目光颇有深意,“老奴多句嘴,ไ今日姑娘方离了宫,陛下便亲自将上个月西洋进贡的礼ึ品单逐行看了一遍，觉得这垂耳兔最适合姑娘。西洋总共献了九对兔子，陛下在这九对兔子中选了半个时辰，千挑万选，这才挑好了这两只。”
谁知上门作客是假,给两人互通书信才是真！
等晏回喝完了赵美人亲手熬的解暑粥,眼皮子也没抬，只冷冷淡淡赏她一句：“朕尚有要事忙，你且退下吧。”
这回太后娘娘的口谕明显比上回走心多了，上回是直接唤唐宛宛进宫的，小轿都候在门前了,哪有半点委婉？那日唐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也没人提点,ไ仓促之中给唐宛宛翻出来的衣裳๙首饰都没对上宫里的规矩。
唐宛宛头头是道：“长辈先动了筷，才能吃。这是我家里的规矩。”
“太后娘娘总共召了两位姑娘进宫，先是瑞家姑娘，然后便是你。钟宜芬仗着自己有个在宫里头当昭仪的嫡姐，拿着‘探望姐姐’的借口进了一趟宫，回了家就把她前年定下的亲事给退了。平白无故就退婚，人家给她的嫁妆却只还了一半。那家如何肯依？上门闹了好几回，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唐大人和她想到了一处去，长叹一声：“我怕是啊。”
唐宛宛强撑起一个笑应了是,荷赜姑姑却当她是紧张,这才笑得这么เ难看的，还笑眯眯开解：“宛宛姑娘放心，太后娘娘对您喜爱得紧呢！”
如今除了德妃，妃位还有三个ฐ空，众人为ฦ了个封号争了一通，最后说：“不如取‘贤妃’之ใ名，贤者良惠，再好不过了。这贤妃与德妃同品级，也不算打眼，还免得姑娘受欺负。等将来姑娘诞下龙嗣，自然是宫里头一人，到那时再改立为后，想来朝中ณ无人敢置喙。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唐宛宛像模像样地推辞了一下，小声说：“臣女不敢。”
马车掉了个ฐ头，正要回宫，何府一直紧ู闭的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晏回心中一动，掀起帘ຈ子朝外看去。
今夜瞧见宛宛的态度，心知她就是孩子心性，私下通信不过是因为贪新鲜罢了。说来也是，自去年定亲之后，宛宛与冯知简统共见过五回面，好感都提不上，又怎么对他死心塌地？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偏偏有口臭呢？
话落，钟老夫人又轻轻叹了一声：“芬丫头，你可想好了，踏出这一步，日后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晏回脸上笑一僵，敢情“陛下回来了”还比不上“能开饭了”的份量重。
太后听得意兴阑珊，心中不耐却没上脸，只问她：“到底什么เ事？你直说就是。”
她的指甲光滑圆润，留得挺漂亮，晏回先前修修磨磨，把左手的大拇指剪得有点秃了，此后每一根都极细致，怕是比平时批阅奏折还要上心。剪完之后，又拿锉子给她细致地磨圆指甲，这才作罢。
如今正是秋末，戌时以后天儿才能黑下去。晏回徐徐吐出一口气，又翻开下一本折子，心说还得耐着性子等等，让宛宛初ม入宫便遭人诟病，却是不美。
鸟笼以粗金丝制成，里头站着两只凤头鹦鹉，一只红毛，一只绿毛，个头还挺大，紧ู紧挨着站在栖木上。
这夜是唐夫人陪着女儿一起睡的，本想着好好给女儿开解一番๘，可她辗转反侧想了又想，竟不知该劝什么。
太后母家姓程，其母当年生产的时候因血崩而早逝，没给太后留下半个兄弟姐妹。没过几年，亲爹便娶了填房，太后娘娘是被家中奶嬷嬷养大的，父女亲缘愈薄。
钟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说：“你祖父就是性子拗，等你真能入了宫，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怪责？”
太后派来的两位嬷嬷其一是唐宛宛见了好几回的荷赜姑姑，另一位比荷赜年长一些，虽生得一副严å肃脸孔，唐宛宛却特别喜欢她。
“贤妃？”晏回一顿，不由失笑，笑得胸ถ膛震动。视线落在纸上的“贤”字上，将这么เ简简单单一个ฐ字瞧了半晌，眸光极温。
整整一个上午，前年的恩科榜眼何缙都有些心不在焉，别人手头的折子都快整理完了，他还有大半摞，眉头更是拧成了深深的川ษ字。
她这一番思量，回神之际却见宛宛仰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貔貅。那ว貔貅被她拴了根红绳络系在手上，成了个ฐ不伦不类的链子，小小的玉坠儿在黑暗中ณ泛着柔和的光。
晏回怔了一瞬，又笑：“猜对了。”
正好底下一阵急促的古筝声横|□□来，代表文擂开始了。唐宛宛再低头看去，台子另一边也站了一个书生，大概是刚ธ才上台的。他朗声说：“李某自前年酒醉时得此一首，两年来竟不能更改一字，自认为ฦ此诗已๐经圆满。烦请怀公子赐教。”
唐家爹娘和两ä位兄长都没脸看了。
德妃垂着眼睑，一手摩挲着指尖鲜红的蔻丹ล，面无表情问赵美人：“那你为何说陛下喜欢爱读书的姑娘？”
女学馆的姑娘大多自视甚高，官家姑娘瞧不上唐宛宛这样死记硬背还成绩落后的，寒门姑娘瞧不上唐宛宛这样出身优渥还不思上进的，上下两不着，故而整个女学馆六十余人，还真挑不出来几个能说得上话的。
唐宛宛慢腾腾眨了眨眼，寻思着自己若是回答“服了丹药”，那就是欺君；若是回答“没服”，那上回自己้吃生蒜装口臭的事情就要败露了，结果还是个欺君。
唐宛宛战战兢兢坐下，掏出书本和笔墨纸砚，研墨的手都是抖的。
两ä位嬷嬷瞧见屋子里忽然亮了灯，心下不明所以，平时唐宛宛起得晚，就算醒了也得在床上赖半个ฐ时辰，不知被唐夫人唠叨了多少回。今日天没亮就起了，一看就不寻常啊。
冯知简便是跟唐宛宛定亲的那ว位，上回见这人还是端午节的时候了。可冯知简一向注重仪态，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是以唐宛宛差点没认出来。
再过三日，生完娃ใ做完月子的女夫子便要回来教课，唐宛宛的好日子也到เ头了。况且祸不单行，两个月的课业积在一起，唐宛宛光是想想就觉得眼前发黑手脚๐发软。
这位赵美人比陛下小一岁，出身四品左谕德家中，当年陛下登基的时候便入了宫。她通晓棋艺擅长女红，入宫前在京城的官家女中也是极有名的。
唐宛宛：“……哦。”
“太后要问你读过什么เ书，你怎么答？”唐夫人问她。
“冯家上门退婚？”唐宛宛眼睛一瞪，漂亮的杏眼里闪过恼羞成怒：“啊呸！冯知简上个月还来信说此生非我不娶ດ呢，奶奶个熊他扭头就变卦？”
刚坐下，冯夫人便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淑华你也清楚咱俩的交情，若不是我实在没了法子，也不会为了这事上门给你添堵。”
领头的便是昨天在宫里喊住唐大人说话的那位荷赜姑姑，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在宫中修炼二十年，通身气度与官家主母也差ๆ不离了。
正这么神游天外，平时摸鱼从没被抓住的唐大人今天却忽然被年轻的皇帝点了名：“唐大人意下如何？”
进了院子一瞧，唐宛宛正在看两只兔子啃萝卜。胡萝卜都切成了丝，大小粗细不一，一看便是唐宛宛的手笔，可放在她身上，已经是十分难得的细心了。
唐宛宛搬着一只小凳子坐在笼子边上，托着腮帮子看兔子，连院里来了人都没注意到เ，似乎陷入了深思。
“宛宛，你想什么呢？”唐家大嫂问她。
“啊，清清也来看兔子呀？”唐宛宛站起身捏了捏小侄女肉嘟嘟็的脸，把凳子让给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唐大嫂的问题：“我昨晚一宿没睡，怎么都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เ要送我两ä只兔子。今早忽然顿悟了。”
这送兔子确实稀奇，唐家大嫂来了兴致：“为何？”
唐宛宛蹲下|身，从笼子缝伸进手指去戳了戳灰兔子的胖屁屁，皱着眉尖，声音有点闷：“道己公公说西洋进贡了九对兔子，统共十八只兔子，肯定什么色儿的都有。他又说陛下了半个时辰精挑细选，却偏偏从十八只兔子中挑了这两只。”
“这又怎么เ了？这两只不好么？”唐家大嫂听不明白。
“白兔是公的，颜值高，代表陛下；这只灰不溜秋的是母兔，代表我。”唐宛宛磨了磨牙，指了指自己้的脸，忿忿道：“陛下他这是变着法儿的说我长得黑呢！”
唐家大嫂先是怔了一下，按着唐宛宛的逻辑想了一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ฐ小姑子一向是个活宝，永远能想到เ旁人想不到的事。
唐宛宛其实长得不黑，然而如今正是盛夏，她又一向爱出门逛街，还时常去几个ฐ密友家串门，晒了一个月下来，脸和脖子已๐经不是一个色儿了。
而晏回却是养尊处优，即便是在御园中走两步消เ消食，都有宫人撑着华盖给他蔽阳。两相一对比，唐宛宛确实比晏回黑了一个度。
事实上，这两只兔子确实是晏回精挑细选出来的，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没有唐宛宛想的这么无聊，也没有想过用灰毛兔来讽刺๐她的肤色。
那日晏回将一把兔粮洒在院里，借着十八只兔子争相抢食的机会挨个瞧了一遍，筛去看上去蔫了吧唧的兔子，筛去瘦弱的兔子，筛去趴在窝里睡觉、瞧见吃食只掀了掀眼皮的懒โ骨头，再筛去秃毛的丑兔子……
连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多年的道己都不明白，为ฦ何陛下挑两ä只兔子还这么上心？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口。
晏回言简意赅答：“唐家姑娘看上去不是个心细的姑娘，朕怕兔子被她养死，故而专门挑了这两ä只身体健康的。”
白兔最机灵，跟别ี的兔子抢食一抢一个准；灰兔傻乎ๆ乎ๆ的，抢食的时候被别的兔子踹了好几脚，永远挤不进最中间，最后索性放弃了抢食，蹦到晏回脚下仰着头望着他，咕咕叫了两声表示不满，傻乎乎的样子像极了唐宛宛。
听完这个ฐ理由，道己心说自己还是高估了陛下，陛下确实挺无聊的……
枝头上横着一根细细的竹栖木，两只鹦鹉站在上头，一红一绿，各个神气活现，连尾巴上的毛都打理得根根油亮，可见是太后娘娘的心头宠。
荷赜姑姑朝一旁้的小太监点了点头，那太监啪啪击了两ä下掌，两只鹦鹉便一鸟一句开始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吾家孩儿带笑颜～”
“宛宛丫ฑ头哪哪儿都好～”
“太后娘娘好喜欢～”
一鸟一句接着唱了下去，虽然怪腔怪调的，中间还有几句串了词，却也不妨碍唐宛宛笑成个制杖。
唐宛宛笑了好半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到两只鹦鹉唱完了，她才意识到เ周围静悄悄的——太后娘娘一脸慈爱；陛下端着一杯茶小口地抿；身边几个嬷嬷虽面上含笑，却也是看她而不是看鹦鹉的；至于丫鬟更是垂首敛目，一声都不会出。
笑得这么肆无忌惮地只有她一人，唐宛宛涨红了脸，以“啊哈哈哈”几声干笑结了尾，乖乖站好请罪：“臣女失礼了。”
“专门调|教它们就是为ฦ了逗你笑的，如何笑不得？”老太后摸摸她的小脸，说的话让唐宛宛松了一口气。
太后娘娘一向养尊处优，吃过午饭就容易乏，晏回叮嘱道：“母后歇个ฐ午觉，儿臣尚有要事没理完，先行告退。”
唐宛宛眼睛一亮，忙起身行福礼，“恭送陛下。”声音里有抑不住的笑意冒了头。
她自以为态度妥当，然而晏回这等人精如何辨不分明？闻言，晏回收住步子转回了身，咂了咂这话的味道，微一琢磨便明白了，眉梢微挑，定定瞧着她。
唐宛宛一脸茫然：“陛下……您还有事？”
“不是说有课业要做么เ？”晏回淡声道：“此处人多，易分神，不如与我同去书房。”
唐宛宛一下子傻了眼，呆了一息功夫，干巴巴应了声“好”。
晏回看着她慢吞吞背起书袋，挪着步子跟在自己身后的傻样，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头回发现自己้也是有恶趣味的。
御书房并不算大，入目便是几个贴墙的博古柜和满满的书，主位之ใ上摆着一张黑漆描金的长桌。左右两边各有几张小小方案，是平时陛下与朝臣议政时用的，却因臣子是席地而坐，这方案很是低矮，要想写字怕是得弓着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