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金童拼命咀嚼着柳叶子和柳枝，感到เ这是被遗憾地遗忘了的美食。他感到เ它们是甜的，但后来他尝到柳叶和柳枝是苦涩的、无法下咽的，人们不吃它们是有道理。他拼命咀嚼着甘甜的柳枝和柳叶，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他朦胧着泪眼看到เ前边的事情已经结束，张麻子已经溜走，乔其莎呆呆地四处张望着，后来，脑袋碰撞着悬垂在夕阳里的柳枝，她也走了。
我点头答应了母亲。但我马上想起了吞金的事儿。我刚想向她坦白，上官来弟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家门。她已经成为ฦ区火柴厂的女工，腰上系着印有大栏区星光火柴厂字样的白围裙ำ。她惊慌地对母亲说：“娘，他回来了！”
第五对乳防里，好像藏着两窝马蜂，我的手一摸上去，那ว里边就响起嗡嗡嘤嘤之声。因为马蜂的冲撞，乳防的表面变得灼热滚烫，我的手麻酥酥的，把很多美好的祝愿献给它们。
鲁立人始终侧着脸望着河堤对面，这时，他转过脸来，说：“行了，请上筏吧！”
说完这句话，上官盼弟浑身抖颤着，弯腰看了看甬路上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跑去。在跑过西厢房通向过堂的门口时，她跌了一跤，摔得似乎很重。她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双手捂着受了伤的乳防，对着西厢房骂了一声：“骚货！你等着吧！”来弟在厢房里嗤嗤地笑着。她啐了一口唾沫，气昂昂地走了。
鸟仙大显神通惩治了坏蛋，既让善良的人拍手称快，同时也使她的名声远扬。接下来的日子里，前来枣药问卜的人，都操着遥远的外省口音。母亲上前询，问，得知他们有的来自东海ร，有的来自北海。母亲问他们如何得知鸟仙显灵消เ息，这些人竟瞪着眼睛，茫然不知所云。他们身上，散着一股腥咸的味道。母亲告诉我们，这就是海ร的味道。外乡人露宿在我家院子里。耐心地等待着。鸟仙我行我素，每天看完十个ฐ病人，便立即退位。鸟仙退位后，东厢房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母亲派四姐端水进去，把三姐替换出来，然后再派五姐送饭进去，再把四姐替换出来，如此川ษ流不息，看得香客们眼花缭乱ກ，根本无法知道顶ะ着仙位的是哪个姑娘。
马洛亚说：“看看身上是不是扎上了什么东西？”
三姐上官领弟。人称“鸟仙”。生父为一个赊小鸭的土匪密探她深爱鸟儿韩，韩被口寇抓了劳工ื后，神经错乱ກ，设立鸟仙神坛禳解。后嫁给爆炸大队战士孙不言，因练习飞翔摔死在悬岸下。生子大哑、二哑，俱被飞机炸弹炸死。
上官金童跟随着耿莲蓬，参观了孔雀饲养场，上千只孔雀，拖着疲倦不堪的腿，在尼龙网罩起来的沙地上，麻木不仁地蹒跚着。几只白色的雄孔雀，见到耿莲莲，便献媚地开了屏。它们的尾羽稀少，开屏后便显露出青紫ใ的屁股。几个ฐ穿高腰胶ด皮靴子的女工，扯着自来水管子、正在冲洗孔雀宿舍的水泥地面。孔雀场的气味，与当年留แ在他记忆里的蛟龙河农场养鸡场的气味一样。他偷看了一眼耿莲蓬，耿莲莲也正在看他。他尴尬地问：“有狐狸吗？”耿莲莲道：“沼泽地里有，但它们从没来这里骚扰过。”
“这么เ多的孔雀，干什么เ用呢？”上官金童问。
“我们每年都向全国各地的动物园赠送一些，主要的，还是用做肉食。”她说，“根据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孔雀肉能舒筋活血，保肝养肺。根据最新研究证明，孔雀肉里含有二十八种人体必需的氨基酸，还有三十多种微量元素า，孔雀肉味鲜美，什么เ鸡肉、鸽肉、鸭肉，都无法跟孔雀肉相比。最重要的是、孔雀肉能ม滋阴壮阳……”她笑眯眯地盯着上官金童问，“小舅，你跟着老金去赴过那么多宴会，难道竟没吃过我们‘东方鸟类中心’的孔雀肉？这好办，我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厨师，做得一手绝活就是‘八宝葫芦孔雀’，明天，我就让你尝尝这道美味佳肴。
孔雀胆是名贵药品，以前说孔雀胆有剧毒，纯属污蔑，其实，孔雀胆能ม滋阴壮阳，祛风湿，明眼目。我的眼睛为什么เ炯炯有神，就因为我每天临睡前喝一杯孔雀胆酒。“一只雄孔雀走到丝网边缘，歪着头，打量着网外的人。它突然把高挑着一簇翎毛的脑แ袋从网眼里伸出来，啄了一下上官金童的裤ไ腿。耿莲莲伸手抓住雄孔雀的细脖子，并把另一只手，从上边的网眼伸进去，从它的满屁股斑斓ã多彩的翎毛中ณ，挑选了一根最粗壮的、色彩最绚丽的，捏住根部，猛地拔下来。她一松手，雄孔雀便痛苦地呜叫着跑开了。它飞到木架上，一会儿抖擞着屁股开屏，一会儿弯着脖ๆ子，用嘴巴去啄那被拔掉了羽毛的痛处。耿莲莲把那根漂亮的羽毛送给上官金童，说：”在东南亚某些地区，人们把孔雀毛献给最尊贵的朋友。“上官金童仔细地观看着那由á一根根扁平的小毛羽构成的美丽ษ的图案，说：”它会不会痛死呢？“耿莲莲道：”怪不得鹦鹉韩说您是菩萨心肠，果然不假。我不是孔雀，不知道它痛还是不痛。但这孔雀翎是我们鸟类中心的一大收入，我们每年都得从活孔雀身上拔毛，只有活拔下来的毛，才有精神。我们不但要拔孔雀翎，还要拔野鸡的翎子，这翎子，只有活着拔下来，才能给京剧演员做行头。“
他跟随着她，又看了鹦鹉饲养场，在一所高大的房子里，层层叠叠着数千只铁笼子，每只笼中就是一个鹦鹉家庭。数万只鹦鹉的呜叫声，让人心神不宁，仿佛随时就会有大祸降临一样。鹦鹉饲养员穿着蓝ณ工作服，耳朵里堵着棉花。如果不堵棉花，她们的精神就会混乱ກ。“这是一种具有广阔的市场潜力的观赏鸟，”
她说，“当然也可以食用，大栏市的官员们都是些食物冒险家，他们大大地拓宽了人类的食物领ๆ域，过去，许多被传统观念认为有毒、不洁、不能吃的东西，都被这批冒险家征服了。过去，人们认为ฦ癞蛤蟆不能ม吃，其实癞蛤蟆肉味鲜ຒ美，远远胜过青蛙。市劳动局下属的五一宾馆，上个ฐ月就推出一道名莱，‘癞蛤蟆吃到天鹅肉’，菜的主要配料é是：新鲜ຒ的去皮癞蛤蟆七只，扒去内脏的天鹅一只。将七只癞蛤蟆塞到เ天鹅肚子里，文火烘烤。这道菜公然违背了国家的动物资源保护法，最近，他们只好用家鹅来代替天鹅。其实，对野生的珍稀鸟类，最好的保护方法是变野生为ฦ家养。譬如孔雀，在我们这里，已๐经跟肉食鸡差ๆ不多了。”
他跟着她参观了丹顶鹤饲养场、黑鹳饲养场、火鸡锦鸡饲养场、鸳鸯饲养场……她说，“东方鸟类中心”担负着两个ฐ使命，一是搜集世界各地濒临灭绝的珍稀鸟类，用人工饲养法繁殖它们的后代，改变它们的“物以稀为贵”的状况。二是为ฦ世界ศ各地的人们提供食物，满足他们喜欢猎奇的口腔。她说，你那个外甥，是个鸟类专家，他能ม根据鸟类的叫声，准确地猜到鸟类的心情。他是精通鸟语的人。
他能训练被传统观念认为是嘴笨舌拙的鸟儿说话。乌鸦，笨不笨呢？只会呱呱乱叫，似乎是够笨的了，可是，在他的调教下，一只乌鸦竟能朗诵儿歌。但是他缺乏经济头脑แ，把“东方鸟类中心”搞得负债累็累，我接任总经理后最艰巨的任务就是要扭亏为盈。我的惟一办法是，让一切鸟儿变成盘中ณ的菜肴，买一对鹦鹉观赏，只要饲养方法得当，十年也不会死亡。但吃掉一对鹦鹉，二十四小时内便可消เ化干净。人的嘴是最广阔的市场，而且随着经济的达，物质的丰富，人们的嘴早已๐不满足于一般的食物，鸡鸭鱼肉，早已被人们吃腻。当然，这是一小部分人，这一部分人是吃饭自己้不掏钱的。我们的“东方鸟类中ณ心”就是要赚这些人的钱。一对孔雀，价值一千二百元，老百姓吃得起吗？他们吃不起的，但那些人吃得起。我去年到เ广东考察，现一个ฐ农民，办了一个鳄鱼养殖场，扬子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他那儿，国家的保护令是他提高鳄鱼售价的砝码。你想吃扬子鳄吗？对不起，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身价自然不凡。吃得起的，不在乎钱；吃不起的，再便宜他也不要。扬子鳄，按厘米出售，买一条吧，从头量到尾，一百四十厘米，一厘米八十元，对不起，这条扬子鳄，价值一万一千二百元，优惠一下啦，老熟ງ人嘛，赔血本啦，一万元，拿走吧。鳄鱼宴上，尽是些手握印把子的人啦，还有他们的情人们啦。很难说这鳄鱼肉就比鲤鱼肉好吃，但鲤鱼人人都能ม吃，鳄鱼，扬子鳄，就不是人人都能吃到了。等你老了时，可以骄傲地对子孙说，爷爷年轻时，吃过一次扬子鳄，是一个大老板请客。那ว养鳄鱼的农民，自然是大了。
我想，咱们的思想应该再解放一点，不能仅仅满足于饲养国内的珍稀鸟类，还要饲养地球上能ม够找到的珍稀鸟类，到二千年的时候，我的计划是，把这片沼泽地，全部圈起来，建成世界ศ上最大的鸟类天堂、鸟的博览馆，到时候我们鸟类中心将成为大栏市最重要的风景，吸引旅游者，吸引投资者，吸引美食家。她说，前途是非常光明的。
“那么，”上官金童问，“我能干点什么呢？”
耿莲莲道：“小舅，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聘任，出任‘东方鸟类中心’公关部ຖ经理。”
新任的“东方鸟类中心”公关部ຖ经理上官金童，被耿莲莲送到เ桑那浴ภ中心洗了十天桑拿浴，接受了泰国女郎的按摩，又去美容美中ณ心做了十次面部按摩和面膜护理。他感到身心通泰，犹如脱胎换骨。耿莲莲不惜血本，为他购买了最时髦的服装ณ，撒了一身夏奈尔香水，并派了一个ฐ小姐专门料理他的生活起居。这些挥金如土的消费，令上官金童惴惴不安。耿莲莲不给他分派具体工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向他灌输各种鸟类的知识，并陪着他参观“东方แ鸟类中ณ心”展蓝图模型展室。使他坚定不移地认为，“东方鸟类中心”的未来，就是大栏市的未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上官金童躺在豪华席梦思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总结了自己的前半生，感到在“东方แ鸟类中心”享受到的，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这个小头的精明女人，到เ底要我干什么呢？他摸着胸前和腋ນ下逐渐累积起来的脂肪，朦朦胧胧入睡。他梦到自己长了一身孔雀毛，尾羽展开，像一面华丽的墙壁，千万个彩色的斑点，在羽毛的墙壁上抖动。突然，耿莲莲带着几个面相凶恶的女人，前来拔他的尾羽，说是要将他的尾羽，献给从远方归来的尊贵朋友。他用嘹唳的孔雀语言，对她们提出抗议。耿莲莲说，小舅，不让拔毛，我养你干什么？她的质问无可辩驳。不但适用于孔雀，同样适用于人。于是他只好乖๔乖๔地翘起屁股，等待着她们拔毛。他感到屁股上和两条大腿内侧，像有凉飕飕的小风掠过，皮肤绷得紧ู紧的，钢๐针ฤ也扎不进去。耿莲莲在一个铜盆里，认真地洗着手，用散着檀香味儿的香皂，洗了一遍又一遍，未了，还让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工，用长嘴大铜壶，倒着水为她冲洗。拔吧，他想说，好外甥媳妇，你别慢条斯ั理地折磨人了。你知不知道，对于一只被绑在屠床上的羊来说，最大的痛苦，不是那捅进心脏ู的一刀，而是看着屠夫在一旁磨刀，一边磨，一边用指甲去试刀刃的锋利程度。
耿莲莲用带着乳胶手套的手，拍打着他的屁股，说：放松！放松！小舅，你怎么也学起那杀人恶魔司马库来了？那家伙，临死前还往胡子上运气，让剃头匠崩坏了刀刃子。这种事儿，她这个ฐ后起之辈如何能知道呢？司马库崩坏剃头匠刀刃子的事，不过是个传说。关于司马库的传说，多得能ม拉一汽车。传说枪毙他的时候，子弹打在他的额头上，竟然乱纷纷地反弹回去。那气功练得，真像高密东北乡早年的义แ和拳大师兄樊金标一样，刀枪不入。后来他看见河堤上的亲儿子司马粮，叫了一声：我的儿啊！县公安局的神枪刽子手趁着这机会，把一梭子弹打进他嘴里，才结束了他的生命。冤枉，外甥媳妇，上官金童说，我没有运气，我是害怕。你怕什么？她轻蔑地说，拔你根毛你都这样，要是骟掉你个蛋子呢？那你还不得先休了克？我的天！上官金童想：怪不得鹦鹉韩叫哭连天，这娘们，是够厉害的，连打个比方都动刀动枪的，当年蛟龙河农场的女兽医小董号称“辣椒手”，但她为ฦ畜力运输队那ว匹小公骡做去势手术时，只切出了四个ฐ睾丸她就扔掉柳叶刀逃走了。那匹小公骡生了一嘟噜睾丸ฤ，像一窝木瓜似的。剩ທ下的手术只好由老邓完成了。一句歇后语至今还在大栏市的部分民众口里使用着：小董骟骡子一不利ำ不索。耿莲莲握住了他尾巴๒上那ว几根最华丽的、像芦苇一样粗的羽毛，猛地往外一拽——上官金童大叫一声，醒了。满头都是冷汗。尾骨那ว儿，好像在隐隐作痛。这一夜，他再也没能人睡。他倾听着沼泽地里鸟儿们打架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回忆着梦中的情景，并运用了在劳改农场跟犯人们学会的圆梦方法，为ฦ自己้圆梦。
天亮之ใ后，耿莲莲请他去她的办公室共进早ຉ餐，享受了这一殊荣的，还有她的丈夫驯鸟大师鹦鹉韩。他一进门，就受到了蹲在金属架上的黑八哥的问候，“你好！你好！”黑八哥抖擞着羽毛，嗲â声嗲â气地“说”着。他十分怀疑ທ这声音的真实性，转着圈儿寻找声源。黑八哥却“说”：“上官金童！上官金童！”鸟儿的问候，真令他惊喜无比。他对它点点头，说：“你好！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呢？”黑八哥抖擞着尾巴๒“说”：“混蛋！混蛋！”耿莲莲说：“鹦鹉韩，听听吧，这就是你驯出来的宝鸟！”鹦鹉韩扇了那黑八哥一巴掌，骂道：“混蛋！”黑八哥昏头胀脑地“说”：“混蛋！混蛋！”鹦鹉韩尴尬地对耿莲莲说：“他妈的，这鸟儿，你说怪不怪吧，就跟小孩子一模一样，教他句正经话儿，十遍八遍也学不会，可是骂人的脏ู话，不用教就会了！”
耿莲莲用新鲜的牛奶和煎得半熟ງ的鸵鸟蛋招待上官金童。她吃得像鸟很少。上官金童吃得像猪很多。她喝着香气扑鼻的“鸟巢”牌咖啡，说：“小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您出马攻关的时候了。”
上官金童吃了一惊，竟连连打起嗝来。他断断ษ续续地说：“呃，我能ม，干什么，呃……”
耿莲莲对他的打嗝表示ิ出明显的厌恶，她用灰白的眼睛冷酷地盯着他的嘴巴。因为ฦ冷酷，她那两ä只原本是美丽ษ温柔的灰眼睛，突然间变得极为可怕，令他想起了她的娘，令他想起了沼泽地里那ว些能囫囵个儿吞掉大雁的蟒蛇。他的嗝逆，被这一吓，立刻就止住了。
“你太能干点什么了！”她的蛇样的眼睛里射出了人眼的温存光辉，因此她的眼睛也就美丽动人了，她说，“小舅，要实现我们构想的宏伟蓝图，主要靠什么เ？
不说你也明白，靠钱。进桑拿浴塘子要钱，请那些温柔的、胸ถ脯达的泰国女人按摩你的脊梁要钱，刚才你们吃这只鸵鸟蛋，知道要多少钱吗？——她伸出五个ฐ指头——五十？五百？——五千元！一行一动都要钱，‘东方鸟类中ณ心’要展，更要钱。我们需要的钱，不是十万八万，也不是一百万二百万，而是要千万，万万！这就需要政府支持，银行贷款，银行是政府的，银行行长要听市长的，市长听谁的？“
她微笑着对上官金童说：“小舅，市长听您的！”
上官金童被她一句话吓得又连连打起嗝来。
耿莲莲说：“小舅小舅莫要慌，听我慢慢对您讲，新า任大栏市长不是别人，正是您的启蒙老师纪琼枝！据可靠消เ息讲，她一到任，打听的第一个人就是您，小舅，您想想看，几十年了，她还想着您，这是多么深的情分！”
“我去找她，就说，纪老师，我是上官金童，请您给我外甥媳妇的鸟中心贷款一亿元？”上官金童说。
耿莲莲放声大笑着站起来，她没大没小地拍着上官金童的肩膀说：“傻舅舅，我的个傻舅舅，您可真是个大老实人！听我慢慢对您说。”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像鹦鹉韩训练鸟儿一样，耿莲莲不分昼夜地训练着上官金童，教会了他许多讨大权在握的独身女人欢心的动作和话语。在纪琼枝生日的前一天，在耿莲莲的卧室里，进行了临ภ战前的彩排，耿莲莲披着一件洁白的睡衣，抽着摩尔香烟，端着高脚๐葡萄酒杯，床头摆着春药瓶子，足蹬一双绣花拖鞋，扮演纪琼枝纪市长。上官金童穿着笔挺的西装，脖子上和腋窝里洒满了巴黎香水，怀抱着一大束孔雀尾翎，手提着一只刚ธ刚驯出来的鹦鹉，轻轻地推开了包着皮革的卧室门——一开门他就被纪琼枝的威แ严派头吓懵了。她根本没像耿莲莲那样穿着宽松服大的睡袍，让酥胸ถ半遮半掩。她穿着一件男ç式旧ງ军装ณ，连风纪扣的领子也扣得紧ู紧的。她也根本没抽摩尔香烟，没端葡萄酒杯，更没有床头柜上的春药瓶。她根本没坐在卧室里接见他。她叼着一个斯大林式的大烟斗，抽着臭哄哄的莫合烟，用一个ฐ像小桶那么เ大的、搪瓷脱落的、上面残留着蛟龙河农场字样的大缸子咕咕咚咚地灌着茶水，她坐在一张破藤椅上，穿着尼龙袜子的臭脚๐高高地搁在办公桌上。她正在读一份油印材料é，上官金童一进门，她把材料一扔，骂道：“混蛋，这群臭虫！”上官金童吓得双腿打软，差ๆ点跪在地上。她收回双腿，趿拉着鞋子，说：“上官金童，来来来，不要怕，我不是骂你！”
按照ั耿莲莲的教导，上官金童应该恭恭敬敬地鞠一躬，然后，用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市长的酥胸ถ，盯得时间不能过长，大约十秒钟็，过长了显得心术不正，过短了显得不够亲近。然后，就说：“亲爱的纪老师，还记得您那ว个没出息的学生吗？”
但没容他张口纪琼枝就点出了他的名字，并且用那两ä只英姿不减当年的眼睛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看得他浑身刺๐痒，恨不得扔下手中的东西逃跑。她抽动着鼻翼，嘲讽地问：“耿莲莲给你洒上了多少香水？”
她起身推开了一扇窗户，让清冷的晚风灌了进来，远处，高高的铁架上的电å焊火花像节日的礼花一样灿烂夺目。她说：“坐下吧，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招待你。
要不，喝杯水吧，“她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断了把的茶杯，看了看杯底的污垢，说，”算了吧，太脏ู了，我也懒得去涮了，老了，年龄不饶人了，跑了一天，双脚胀得像面馒头一样。“
当她提起自己的年龄，说自己老了的时候，小舅，你千万记住，不要说她老，即便她老得像一根千丝瓜，您也要说——他鹦鹉学舌般地背诵着耿莲莲亲口教给他的话：“老师，您除了稍微地丰满了一点点，其余的，都跟几十年前您教我们唱歌时一模一样。您看上去，顶多也就有二十七八岁，着狠说，您也不过三十岁！”
纪琼枝一阵冷笑，说：“这都是耿莲莲教给你的吧？”
他红着脸说：“是。”
纪琼枝道：“上官金童，教的曲唱不得！这套拍马屁的把戏，用在我身上，是百分之一百的无用。什么我还不到เ三十岁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啦，放屁！老不老，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头，花白了；眼睛，昏花了；牙齿，松动了；皮肤，松弛了；还有许多，那ว就说不出口了。那些人，当面奉承我，一转眼，嘴里就骂，嘴里不敢骂，心里也在骂：这个ฐ老不死的！这个老妖婆子！看在你还坦率这一点上，今天我饶了你，要不，我马上就把你轰出去！坐下坐下，别站着。”
上官金童把那束孔雀翎毛献给纪琼枝。说：“纪老师，这是耿莲莲让我送给您的，她说，献孔雀翎的时候，小舅，您一定要说，老师，在您生日前夕，将这五十五根孔雀翎献给您，祝老师像孔雀一样美丽。”“又是放屁，”纪琼枝说，“雄孔雀才美丽ษ，雌孔雀，比老母鸡还丑。你把这些鸟毛给她带回去。那ว是什么，是会说话的鹦鹉吧？”她指着用红绸布罩着的鸟笼说，“打开我看看。”上官金童揭开红绸幔子，拍了拍鸟笼，那只睡眼惺忪的鹦鹉，抖了抖翅膀，恼怒地说：“你好！你好！纪老师，你好！”纪琼枝一拍鸟笼，吓得那ว只鹦鹉上蹿下跳，华丽ษ的羽毛碰撞着铁笼，出扑棱扑棱的声响。纪琼枝叹息一声，说，“好个屁！一点也不好。”
她装ณ上一斗烟，像个没牙的老头一样，巴๒嗒巴๒嗒抽着，说：“鸟儿韩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耿莲莲派你来干什么？”
他结结巴巴๒地说：“想请您去参观东方鸟类中ณ心。”
“这不是她的真正目的，”纪琼枝端起大茶缸子，灌了一口水，她把缸子沉重地放在桌子上，说，“她的真正目的是贷款！”
第5๓0章
纪琼枝给了上官金童很大面子。在一个ฐ桃花盛开的日子里，她率领着大栏市政府的主ว要官员，并且特邀了建设银行、工ื商银行、人民银行、农业银行的行长们去考察“东方鸟类中ณ心”。英姿飒爽的鲁胜利这天打扮得朴素า无华，但明眼人还是能够看出，这朴素无华更是一种刻๑意的化妆，她那ว些看似朴素า的服装，都是价格昂贵的进口名牌。
四十多辆名牌轿车，停在“东方แ鸟类中ณ心”的大门前。大门口特意挂上了两盏直径三米的大红宫灯，宫灯里装进去一百多只歌喉婉转的云雀。在鹦鹉韩的训练下，云雀们一听到เ轿车马达的轰鸣便会放声歌唱。被鹦鹉韩精心调教过的云雀把两个大宫灯唱得颤颤悠悠，简直是美妙绝伦，令人留แ连忘返。大门的穹窿上，鹦鹉韩施ๅ展魔法，让金丝燕垒筑了七十多个ฐ窝。门旁竖着一块木牌子，上面标着金丝燕的英文名称，和中ณ英文对照的简介。文中特别提出，这些雪白透明的燕窝，是著名的滋补晶，一只燕窝，价值人民币三千元。这天，在鸟类中ณ心的树丛里，耿莲莲让人秘密安装上了几百只电喇叭，电喇叭里播放看悦耳动听的鸟语磁带。一进大门的假山前，摆着四块大牌子，大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鸟语花响。
起初人们以为“响”字是个别ี字，但马上就意识到เ这“响”字实在是用得妙。‘东方鸟类中ณ心“一片鸟声，好像那ว些花朵儿也在振羽歌唱。一群训练有素的野鸡在院子里跳起迎宾舞，它们时而交颈่搂抱，时而飞快旋๙转，一行一动，都准确地合着音乐的节拍。这哪里是群野鸡？这是一群绅士为ฦ了美观，鹦鹉韩只训练雄野鸡，一群具有花花公子派头的绅士。这是真正的翩翩起舞，野鸡身上绚丽ษ多彩的羽毛让参观者眼花缭乱。在耿莲莲和上官金童的引导下，参观者步人了鸟类表演大厅。鹦鹉韩身穿绣着大红花朵的礼ึ服，手持指挥棒严阵以待。贵宾一进门，服务小姐拉下电闸，顿时华灯齐放，迎着门的一根横杆上，二十只虎皮鹦鹉齐声欢叫：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参观者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紧接着，飞出一群黄雀，它们各叼着一张粉红色的纸简，落到每个参观者的手上。
参观者接到纸简，打开来看，纸简上写着：欢迎长莅临指导请多提宝贵意见！
参观者们啧啧称奇。下一个ฐ节目，两只穿着小红褂子、戴着小绿帽子的八哥鸟儿，摇摇摆摆地走到舞台上的麦克风边，娇็滴滴地说：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你们好！——这只八哥说完一句，旁边那只八哥就用流利ำ的英语翻译一遍。——欢迎你们光临ภ“东方แ鸟类中心”请多提宝贵意见——英语翻译。市外贸局精通英语的局长说：标准牛津音——接下来，请欣赏女声独唱《妇女解放歌》，演唱者：鹩哥。一只身穿紫ใ红色连衣裙ำ的鹩哥，抻头探脑แ地走到麦克风前，对着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让人们看到เ了它脑后那两ä块鲜黄色的肉质垂片。它说：今天，我唱一支历史歌曲，我把这支歌，献给尊敬的纪市长，请大家一起欣赏，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谢谢！它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让参观者看到了它脑后的肉质垂片。这时，蹦出了十只金丝雀，它们组成了一个音色优美的小乐队，演奏起歌子的过门。
鹩哥身体晃动着，顿ู喉歌唱：旧社ุ会，好比是，黑格咙咚的枯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最呀么เ最底层。
新社会，好比是，亮格咙咚的日头放光明，妇女解放翻了身，翻呀么翻了身。
参观者热烈鼓掌。耿莲莲和上官金童偷偷观察着纪琼枝的表情。她面孔平静，既不鼓掌，也不叫好。耿莲莲心里毛，悄悄地戳了一下上官金童，低声问：“老太太是什么เ意思？”上官金童摇摇头。
耿莲莲清清嗓子，说：“接下来请各位长到餐厅用餐，我们‘东方鸟类公司’创น建不久，财力有限，没什么好吃的，我们准备了一个‘百鸟宴’，请各位品尝。
两只报幕的八哥又跑到麦克风前边，齐声朗诵着：百鸟宴，百鸟宴，珍馐美味数不完。要吃大的有鸵鸟。要吃小的有蜂鸟。绿头鸭，蓝马鸡。丹ล顶鹤，长尾雉。旗翼夜鹰座山雕。大鸨，朱鹪，蜡嘴雀。鸳鸯，鹈鹕，相思鸟。黄鹏，画ฑ眉，啄木鸟。天鹅，鸬鹚，火烈鸟……
没等两只八哥报完莱名，纪琼枝抽身而去。她的脸板得像铁一样。她手下的那些干部ຖ们，恋恋不舍地、但也无可奈何地跟随着纪琼枝离去了。
纪琼枝刚钻进汽车，耿莲莲便跺着脚骂道：“这个ฐ老妖婆子！老不死的东西！”
第二天，市长办公会议的有关内容便原原本本地汇报到耿莲莲的耳朵里。
纪琼枝在会上骂道：“什么鸟类中心，简直是个杂耍班子！只要我当一天市长，就不给这个ฐ杂耍班子一分钱贷款！”
耿莲莲笑嘻嘻地说：“老东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耿莲莲吩咐上官金童，把上次预备好了的礼品，分送到那ว天前来参观的每个人家中，纪琼枝当然除外。礼ึ品包括：燕窝一斤，孔雀翎一束。特别重点的客人，如各银行行长，每份礼品里，再加上一斤燕窝。
上官金童为难地说：“外甥媳妇，这种事……我干不了……”
耿莲莲的灰眼睛只用一秒钟便变成了两只蛇眼睛，她冷冷地说：“干不了，只好请小舅另谋高就了。也许，您那ว位恩师，能ม帮您找个乌ไ纱帽戴戴。”
鹦鹉韩道：“就让小舅看个大门什么的也行啊。”
耿莲莲怒诧道：“你给我闭嘴！他是你的小舅，可不是我的小舅！我这里不是养老院。”
鹦鹉韩嘟哝着：“不要推完磨就杀驴吃嘛！”
耿莲莲把手中咖啡杯子对准鹦鹉韩的脑แ袋砸过去。她的眼里射出土黄色的光芒，大嘴猛地咧开，骂道：“滚！滚！都给我滚！惹恼了老娘，老娘把你们剁碎了喂老鹰！”
上官金童吓得魂飞魄散，他连连做着揖，说：“外甥媳妇，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您千万别对外甥生气，我这就走，这就走，我吃了您的，穿了您的，我去捡破烂，卖酒瓶，凑足钱。还您……”
“真有志气！”耿莲莲嘲讽道，“你是个十足的笨蛋，像你这种吊在女人奶头上的东西，活着还不如一条狗！我要是您，早ຉ就找棵歪脖树吊死了！马洛亚下的是龙种，收获的竟是一只跳蚤，不，你不如跳蚤，跳蚤一蹦半米高，您哪，顶多是只臭虫，甚至连臭虫都不如，您更像一只饿了三年的白虱子！”
上官金童双手捂着耳朵逃出了“东方鸟类中ณ心”。他跑得非常快。耿莲莲那ว些比杀猪刀子还要锋利的话戳得他周身都是流血的窟窿。他糊糊涂涂地跑到了一片芦苇地里。去年没收割的芦苇一片枯黄，今年新生出的苇芽已有半尺多高。
他钻到了芦苇深处，暂时地与人世隔绝了。枯黄的苇叶在微风中嚓嚓啦啦地响着。潮湿的泥土上，上升着新鲜苇芽的苦涩气味。他感到心痛欲裂ฐ，一头栽在苇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抡起沾满泥巴的手，打着自己笨重的大头。
他像老娘们一样边哭边唠叨着：“娘呀，你为什么要生我呀！你养我这块废物干什么呀，你当初为什么เ不把我按到尿罐里溺死呀，娘呀，我这辈子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呀，大人欺负我，小孩也欺负我，男人欺负我，女人更欺负我，活人欺负我，死人也欺负我……娘啊，儿活不下去了，儿要先走一步了。天老爷，睁睁眼吧，打一个沉雷劈了我吧！地老妈，裂一道深沟跌死我吧，娘啊，我受够了呀，我被人指着鼻子骂呀……”
他终于哭累็了。卧在地上，潮湿的泥地渍得身体很不舒服。他爬了起来，擤擤红肿的鼻子，擦擦脸上的泪痕。大哭一场后，他感到心里通畅了许多。芦苇上吊着一个伯劳鸟的旧巢。芦苇根缝里爬行着一只黄颔蛇。他吃了一惊，庆幸自己้刚ธ才趴在地上时，没让它顺ิ着裤腿钻到裤ไ裆里。看到鸟巢他想起了东方แ鸟类中心。看到蛇他想起了耿莲莲。他的心中ณ渐渐升腾起怒火。他一脚踢在鸟巢ิ上。没想到เ那ว鸟巢是用马尾拴在芦苇上的，他一腿没踢飞鸟巢，却差ๆ点仰面跌倒。他用手撕下鸟巢，扔在地上，双脚跳上去乱ກ踩，一边踩，一边骂：“王八蛋个ฐ鸟类中心！王八蛋！我踢了你！我踩碎你！王八蛋！”踩碎了鸟巢，他心中勇气陡增，怒火更盛，弯腰折断一根芦苇，芦苇叶子在手掌上划开一条血口子。他不顾疼痛，高举着芦苇，去追赶那条黄颔蛇。终于看到它了。它在紫红色的芦芽间蜿蜒行进，爬得非常快。他举起芦苇，骂道：“耿莲莲，你这条毒蛇！老子不是好欺负的，老子要了你的命！”他猛地把芦苇抽下去。芦苇似乎打在了蛇身上，也好像没打到蛇身上。但这条粗大的黄蛇，身体迅地盘起，并猛地昂起了镶黑色花纹的头，它对着他吐着黑色的信子，并出咝咝的声响，它的两只灰白的眼睛阴毒地盯看他。他浑身冷，头竖起来，刚要把芦苇抽下去，就看到它的身子蹿了过来。他叫了一声亲娘，扔掉芦苇，不顾干硬的芦苇叶子割脸割眼，呼呼隆隆地逃出了芦苇地。回头一看，没见那蛇追上来，他才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感到四肢酸软，头昏脑แ胀，浑身一点力气没有，肚子饿得咕咕响。远处，“东方鸟类中心”
高大的牌坊式大门在阳光中ณ光彩夺目，仙鹤的叫声直冲云霄。往日，这会正是开午餐的时候，牛奶的甜味，面包的香味，鹌鹑肉、山鸡肉的鲜ຒ味儿……一齐向他袭来，他开始对自己的莽撞举动后悔了。为什么要离开“东方แ鸟类中ณ心”呢？去送礼ึ又丢你什么เ面子呢？他扇了自己一巴掌，不痛；又扇了一巴掌，有点痛；狠扇了一巴掌，痛得他蹦了一个高，半边脸火辣辣的。上官金童，你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大混蛋！他大声骂着自己้。他的脚带着他，不由á自主ว地向“东方鸟类中心”
走去。去，大丈夫能ม伸能屈，给耿莲莲赔个礼，道个歉，认个错，求她收容你。人到了这份上，还要什么脸皮？面子？脸皮、面子是给富人的，不是给你的，骂你是臭虫，你就成了臭虫啦？骂你是虱子，你就成了虱子啦？他深深地自责着，自怨着，自艾着，自己原谅自己，自己心痛自己้，自己开导自己้，自己说服自己，自己้教育自己，不知不觉地，他又站在了“东方แ鸟类中心”大门口了。
他在“东方鸟类中心”大门口徘徊着，犹豫着，几次想硬着头皮闯进去，但事到临头又退缩了，是嘛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处不养爷，必有养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