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言大小:9๗3๑7k类型:๘武侠时间:๘2013610่3:2๐6:๘05๓。还有这一件，”他把竹筒往地下顿ู了顿ู，使竹筒出空空洞洞的响声，“有刀吗？”母亲把菜刀递给他。他接了刀，切断了竹筒两端几乎看不见的细绳，竹筒豁然开朗，裂成两片——一卷画轴掉在地上。那人抖开画轴，使我们嗅到เ了一股霉烂的气息。我们看到เ，那ว黄的绢纸中央，画着一只大鸟。我们不由á地大吃一惊，画ฑ上的鸟竟与三姐背回来的那只肉味鲜美的大鸟一模一样。在画ฑ上，它昂挺立，并用大而无神的眼睛，轻蔑地斜视着我们。关于这幅画和画ฑ上的鸟，鹰嘴鹞眼人没做任何说明。他卷起画ฑ轴，放在碗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我家堂屋。他的解放了的双臂修长地垂挂下来，在阳光中ณ随着他的巨大的步伐僵硬地摆动着。
母亲像一棵松树，我像松树上的赘瘤。五个姐姐像五棵白柳树。司马家的小男孩像一棵小橡树。我们组成一片小小的混生林，默立在玄而又玄的秘色瓷碗和鸟画ฑ前。如果不是炕上的三姐出哧哧的冷笑声，我们也许真的就成了树。
三姐的预言应验了。我们毕恭毕敬地把鸟画请入静室，悬挂在香案前。缺口的大碗既然有如此不凡的来历，凡人谁配使用？母亲福至心灵地把大碗供在香案亡，碗里盛满清水，方แ便鸟仙饮用。
我家出了鸟仙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高密东北乡，并迅传播到更远的地方แ。前来求药问卜的人络绎不绝，但鸟仙每天只接待十位求者。她把自已关在静室里，求医问卜的人跪在窗外。那ว种似鸟语又似人言的声音从窗户上特意挖开的一个ฐ小洞里传出来，为问卜者指点迷津，为求医者诊病处方แ。三姐，不，是鸟仙，她开出的药方奇特无比，且充满恶作剧的色彩。她为一个ฐ患胃病的人开的处方แ是：蜜蜂七只、屎克螂滚的粪球一对、桃叶一两、鸡蛋皮半斤，研末用开水冲服。她为一个ฐ头戴兔皮帽、患眼疾的人开的处方是：蚂蚱七只、蟋蟀一对、螳螂五只、蚯蚓四条，捣成糊状涂ิ在手心里。那ว患眼疾的人捡起从窗洞里飘出的处方แ，看了看，脸上出现大不敬的神情，我们听到เ他低声嘟哝着：“真是鸟仙，开出的方แ子全是鸟食。”那人嘟็嘟哝哝走了，我们替三姐感到害臊。蚂蚱呀蟋蟀呀，都是鸟儿的美食，怎么เ可能ม治好人的眼疾呢？正在我胡思乱想时，那个害眼疾的男人飞跑着回来，扑通跪在窗前，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声说：“高仙恕罪，高仙恕罪吧……”那ว男人连声求饶，三姐在屋子里冷笑。后来我们才听说，那ว个多嘴的男ç人一出门就被一只从空中ณ俯冲下来的老鹰狠狠地在头上剜ຄ了一爪子，然后抓起他的帽子腾空而去。还有一个ฐ心术不正的男ç人，假冒得了尿道炎，跪在窗前求医。
鸟仙在窗里问：“你有什么病？”那人说：“我小便不畅，僵冷。”屋里突然没了动静，好像鸟仙因羞涩而退位。那人色胆包天，竟把眼睛贴到เ窗洞上往里观看，但他随即惨叫一声。一只特大号的毒蝎子，从窗户上边，掉在他的脖ๆ子上，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虱子。他的脖ๆ子很快便肿起来，脸也跟着脖子肿了，肿得那人的眼睛成了两条缝，跟娃ใ娃鱼的模样极其相像。
鸟仙大显神通惩治了坏蛋，既让善良的人拍手称快，同时也使她的名声远扬。接下来的日子里，前来枣药问卜的人，都操着遥远的外省口音。母亲上前询，问，得知他们有的来自东海ร，有的来自北海。母亲问他们如何得知鸟仙显灵消息，这些人竟瞪着眼睛，茫然不知所云。他们身上，散着一股腥咸的味道。母亲告诉我们，这就是海ร的味道。外乡人露宿在我家院子里。耐心地等待着。鸟仙我行我素า，每天看完十个ฐ病人，便立即退位。鸟仙退位后，东厢房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母亲派四姐端水进去，把三姐替换出来，然后再派五姐送饭进去，再把四姐替换出来，如此川流不息，看得香客们眼花缭乱，根本无法知道顶ะ着仙位的是哪个姑娘。
三姐从鸟仙状态中ณ解脱出来后，基本上是个人，但异样的神情和动作还是不少。她很少说话，眯着眼，喜欢蹲踞，喝清清的凉水，而且每喝一口就把脖ๆ子仰起来，这是典型的鸟类饮水方แ式。她不吃粮食，其实我们也不吃粮食，我们家没有一粒粮食。前来求医问卜的人，根据鸟的习性，贡献给我们家一些蚂炸、蚕蛹、豆虫、金龟子、萤火虫之类的荤食儿，还有的贡献一些麻仁儿、松子儿、葵花子儿什么的素食儿。我们当然把这些贡品先喂给三姐，三姐吃剩ທ的，母亲和姐姐们和司马家的小东西分而食之ใ。我的姐姐们都很孝顺ิ，为了推让一只蚕蛹或一条豆虫，她们经常弄得面红耳赤。母亲的泌奶量降到很低的水平，但奶汁的质量尚好。在这段鸟日子里，母亲曾试图给我断ษ奶，但终因我的不哭死不罢休的反抗而罢休。
为了感谢我们家提供的热水和方แ便，当然更重要的是感谢鸟仙为ฦ他们排忧解难，海边来的人，临别ี时将一麻袋干鱼留给了我们。我们感激万分，一直把这些人送到河堤上，这时我们才看到，水流平缓的蛟龙河里，停泊着几十只竖立着粗大桅杆的渔船。蛟龙河的历史上，只有过几只大木盆，供洪水暴涨的日子里使用。因为我们家的鸟仙，蛟龙河与辽阔的大海建立了直接的联系。时令是十月的初ม头，河上刮ุ着短促有力的西北风，海边人上了船，哗啦啦地升起了缀满硕大补丁的灰色船帆，慢慢地移到河心。船尾的大棹把淤泥搅起来，使河水浑浊不清。一群群银灰色的海鸥，不久ื前追随着渔船而来，现在又伴随着渔船而去。它们尖利ำ地啼叫着，时而低飞时而高飞，有几只还表演了倒飞和滞空飞行的特技。
村子里有很多人站在河堤上，本意是来看热闹，但无意中却造成了欢送远方来客的红火场面。那ว些渔船鼓着风帆，橹声欺乃，渐渐远去。他们将由á蛟龙河进入运粮河，由á运粮河进入白马河，由白马河直人渤海ร。整个航程要二十一天。这些地理学知识，是鸟儿韩十八年后告诉我的。如此遥远的客人访问高密东北乡，简直有点像郑和、徐福故事的重演，是高密东北乡历史上富有光彩的一笔。而这一切，是因为我们上官家的鸟仙。这光荣冲淡了母亲心头的愁云，她也许很巴望着家里再出现兽仙、鱼仙什么เ的，她也许根本没这样想。
渔民们返航后，又来过一个显贵的客人。她坐在一辆漆黑明亮的美国造雪佛莱牌轿车里，轿车两边的脚๐踏板上，站着两个手持盒子炮的彪形大汉。乡间土路扬起厚厚的尘土欢迎贵宾，倒霉了两个ฐ大汉，使他们像两匹在土里打过滚的灰驴。在我家大门外，轿车刹住。保镖拉开车门，先钻出一头珠翠，后钻出一根脖子，然后钻出肥胖的身体。这个ฐ女人，无论是体形还是神情，都像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母鹅。
严å格地说，鹅也是一种鸟。尽管她身世不凡，但拜见鸟仙时必须十分谦恭。
鸟仙未卜先知，明察秋毫，在她面前，来不得半点虚伪和骄傲。她跪在窗前，闭着眼睛，低声祷ຕ告着。她面色如玫瑰花，不会是问病；她满身珠光宝气，绝不为求财。她这样的人，会向鸟仙祈求什么呢？一会儿，从窗户洞里飘出一张白纸，那ว女人展开纸条一看，脸红成了公鸡冠子。她扔下几块大洋，转身便走了。鸟仙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呢？只有鸟仙和那ว个女人知道。
车水马龙的日子很快过去了，那ว一麻袋鱼干已经吃尽。严寒的冬天开始。
母亲的乳汁里全是草根和树皮的味道。腊ຘ月初ม七日，听说基督教在本县最大的派别“神召会”将于腊ຘ月初ม八日早晨在北关大教堂施粥行善，母亲便带着我们，拿着碗筷，跟随着饥饿的人群，连夜向县城进。家里只留แ下三姐和上官吕氏两人，因为她们一个是半人半仙，一个是半人半鬼，比我们耐得住饥饿。母亲扔给亡官吕氏一捆干草说：“婆婆，婆婆，能死，就快点死了吧，跟着我们苦熬什么เ呀！”
这是我们第一次踏上去县城之ใ路。所谓道路，都是一些人脚和畜蹄造成的灰白小径。真不知道那华贵女人的汽车是怎么开来的。我们顶着满天寒星艰苦行进，我站在母亲背上，司马家小东西在我四姐背上，五姐背着八姐，六姐七姐单独行走。半夜时分。荒野上络绎不绝地响起了孩子们的哭声。七姐八姐和司马小家伙也哭起来。母亲大声批评着她们，但母亲也哭了，四姐五姐六姐也哭了。
她们摇摇晃晃地倒下去。母亲拉起这个，那个ฐ倒下去，拉起那ว个，另一个ฐ又倒下去。后来，母亲也坐在冰冷的地上。我们挤在一起，靠彼此的身体温暖自已。母亲把我从背后转到胸前，用冰冷的手指试着我的鼻息。她一定认为我已๐经冻饿而死了。我用微弱的呼吸告诉她我还活着。母亲掀起胸前的门帘ຈ，将冰凉的乳投硬塞到เ我嘴里，仿佛冰块在我口腔里融化，使我的口腔失去知觉。母亲的乳防里什么也没有，我吮吸着，吸出了几缕像珠丝一样纤细的血丝儿。寒冷啊，寒冷。
在寒冷中ณ，饥饿的人们眼前出现许多美好的景象：熊熊燃烧的火炉、煮ุ着鸡鸭的热气腾腾的锅、一盘盘大肉包子、还有鲜花、还有绿草。我的眼前，只有两只宝葫芦一样饱满油滑、小鸽子一样活泼丰满、瓷花瓶一样润泽光洁的乳防。她们芬芳，她们美丽ษ，她们自动地喷射着淡蓝色的甜蜜浆汁，灌满了我的肚腹，并把我的全身都浸泡起来。我搂抱着乳防，在乳汁里游泳……头上，是几百万、几千亿，几亿兆颗飞快旋转着的星斗，转啊转，都转成了乳防。天狼星的乳防，北斗星的乳防，猎户星的乳防，织女的乳防，牛郎的乳防，月中嫦娥的乳防，母亲的乳防……
我吐出了母亲的乳防，看到เ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高举ะ着一个用破羊皮绑成的火把，像马驹一样跳跃过来。是樊三大爷，他光着背，在刺鼻的烧羊皮味里，在灼目的光明里，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乡亲们啊——千万别坐下——千万别坐下——坐下就冻死啦——乡亲们起来啊——往前走啊——往前走是生，坐下就是死呀——”
在樊三大爷感人肺腑的号召下，许多人从通向死亡的虚假温暖中ณ挣扎出来，步入通向生存的真实寒冷。母亲站起来，把我转到背后，把司马家的小可怜虫抱在胸前，拉着我八姐的胳膊，然后，像疯马一样踢着四姐五姐六姐七姐，逼着她们站起来。我们跟随着举着自己燃烧的皮袄为ฦ我们照ั亮路径的樊三大爷，不是用腿脚๐，而是用意识，用心，向县城，向北关大教堂，向上帝ຓ的恩泽，向那ว碗腊八粥，进。
在这次悲壮的行军中ณ，沿途留下了数十具尸，有的尸掀起衣襟，满脸幸福，好像在用火烘烤胸膛。
樊三大爷死在通红的朝阳里。
我们喝上了上帝的腊ຘ八粥，我是从乳防里喝的。喝粥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
教堂高大巍峨。十字架上蹲着喜鹊。火车在铁道上喘息。两ä口煮ุ牛的大锅冒着热气。穿黑袍的牧师在大锅旁祈祷ຕ。几百个饥民排成队伍。“神召会”会员用长柄大勺子分粥，人口一勺，不论碗大碗小。香甜的粥被喝得一片响。不知有多少眼泪滴在粥碗里。几百条红舌头把碗舔光。喝完一碗再排队。大锅里又倒进几麻袋碎米几桶水。这时，我通过乳汁知道，慈悲的粥是用碎大米、霉高梁米、变质黄豆和带糠的大麦粒熬成。
第1้5章
喝罢腊八粥从县城返回，饥饿感更加严重，人们没有力量掩埋荒原小径边的尸，甚至没有精力去多看他们几眼。只有樊三大爷的尸是例外。在最危急的关头，这个平日里总是招人厌烦的人，脱下自己的皮袄点燃，用火光和呐喊，把我们的理智唤醒。救命之恩不可忘。在母亲的率领下，人们将这个ฐ枯瘦如柴的老头儿拖到เ路边，用浮ด土掩埋起来。
回到家中，我们第一眼便看到鸟仙怀抱着一个紫ใ貂皮大衣缠成的包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母亲手扶着门框，几乎跌倒。三姐走过来，把紫貂皮包裹递给母亲。母亲问：“这是什么？”三姐用比较纯粹的人的声音说：“孩子。”母亲几乎是明知故问：“谁的？”三姐说：“还能ม是谁的。”
上官来弟的紫ใ貂皮大衣，当然只能包裹着上官来弟的孩子。
这是一个黑得像煤球一样的女孩。她生着两ä只有些斗鸡的黑眼睛，两ä片锋利的薄嘴唇，两只与脸色极不协调的白色大耳朵，这些特征，确凿地向我们证明着她的身份：这是大姐与沙月亮为ฦ我们上官家制ๆ造的第一个外甥女。
母亲表示出十分的厌恶，她却报以母亲猫一样的微笑。母亲被气昏了，忘记了鸟仙的广大神通，飞起一脚๐，踢中ณ三姐的大腿。
三姐哇地叫了一声，往前抢了几步，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百分之ใ百的是鸟的愤怒了。她的坚硬的嘴高高地噘起来，好像要啄人，两条胳ฑ膊举起来，仿佛要起飞。母亲不管她是鸟是人，骂道：“混蛋，谁让你接了她的孩子？”三姐的脑袋转动着，好像在寻找树洞里的虫子。母亲对着天骂道：“来弟，你这个ฐ不要脸的骚货！
沙和尚，你这个黑心肠的土匪！你们只管生不管养，你们以为扔给我就会给你们养？你们做梦吧！我要把你们的野种扔到เ河里喂鳖，扔到街上喂狗，扔到沼泽里喂乌鸦，你们等着吧！“
母亲抱着女婴，重复着喂鳖、喂狗、喂乌ไ鸦的恶语在胡同里飞跑。跑到河堤转回头往大街跑，跑到เ大街转回头往河堤跑……她奔跑的度越来越慢，叫骂的声嗓越来越小，好像一部ຖ耗干了油的拖拉机。她一屁股坐在马洛亚牧师摔死的地方แ，仰脸望着破败的钟楼ä，嘴里念叨着：“你们死的死，跑的跑，扔下我一个ฐ人，让我怎么活，一窝张着口等吃的红虫子，主啊，天老爷，你们说说看，让我怎么เ活？”
我哭了，泪水滴在母亲脖子上。女孩也哭了，泪水流在耳朵眼里。母亲安慰我：“金童，你是娘的心头肉，莫哭。”母亲安慰女孩：“可怜的孩子，你不该来呀，姥姥的奶，不够你小舅一个人吃，添上你，两个ฐ都要饿死，不是姥ณ姥心狠，姥ณ姥是没有办法啊……”
母亲把裹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女婴放在教堂门口，逃命似的往家跑，但仅跑了十儿步，她就迈不动腿了。女婴杀猪般的哭嚎声像一条无形的绳子，把母亲扯住了……
三天之后，我们一家九口，出现在县城大集的人市上。母亲背着我，抱着姓沙的小畜生。四姐背着姓司马的小流氓。五姐背着八姐，六姐七姐自己้走。
我们在垃圾堆里捡了一些烂菜叶子吃了，坚持着走到人市里。母亲给五姐、六姐、七姐脖子上插上了谷草，等候着买主ว。
在我们前边，是一排用木板搭起来的简易房屋。房子的墙和房子的顶，都用石灰刷成了刺目的白色。从墙上伸出来的铁ກ皮烟囱里，冒着一团团黑色的烟雾，这些烟雾升到空中，随着向我们刮来的风，摇曳多姿ู地变化着形态。不时有一些披散着头、袒露着雪白胸脯、嘴唇猩红、睡眼惺忪的妓女从板房里跑出来，或是端着盆、或是提着桶，到เ一口露天的井边打水。井上有一架缠着绳索的辘轳，井口喷吐着微薄的热气。她们用软弱无力的白手摇着笨重的辘轳，辘轳上的绳索ิ出吱吱扭扭的枯涩响声。当那又粗又大的木桶露出井口时，她们伸出穿着木屐的脚轻轻一勾，便将水桶平稳地搁在了井台上。井台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冰冻成馒头形状或是乳投形状。那ว些端着水的女人来来回回地跑着。那些端着水跑来跑去的女人脚๐下的木屐清脆地响着，她们胸前冻得冰凉的乳防散着硫磺的气息。我的目光越过母亲的肩头，遥远地注视着那ว些奇怪的女人，但见一片乳防飞舞缭乱ກ，好像罂粟的花苞，蝴蝶的山谷。她们也吸引了我的姐姐们的目光。
我听到เ四姐悄悄地询问母亲什么，母亲没有回答。
我们站在一道又宽又厚的高墙前边，它替我们遮住了西北风，使我们处在相对温暖的环境里。我们左ุ右两边，瑟缩着一些与我们同样面黄肌瘦、同样瑟瑟抖、同样饥寒交迫的人。男ç人和女人。妇女和儿童。男ç人全都是苍老的如同枯木朽株的老头子，多半是瞎子，不是瞎子的也双眼红肿溃烂。在他们的身边，站着或蹲着一个孩子，男孩或者是女孩。其实很难分辨出男ç孩女孩，大家都像从烟囱里钻出来的，是煤的孩子。大家颈่后都插着草，多半是谷草，挑着枯黄的叶子，让人想到เ秋天，想到马在暗夜里咀嚼谷草时的香气和令马和人都愉快的声音。
也有一些插着随便从哪儿拔来的野草，狗尾巴蒿，驴尾巴草。妇女多半如母亲一样，身边簇拥着一群孩子，但都不如母亲身边孩子多。女人身边的孩子有全部插着草的，有部ຖ分插着草的。也多半是谷草，叶子枯黄，散布着秋天的气息和谷子的香气。在插草的孩子头上，晃动着大马大骡子大毛驴沉甸è甸è的大头，铜铃般的大眼，整齐结实的白牙，银荡肥厚、生着扎人硬毛的嘴唇，白牙就在这些唇间时烁。也有一些不知随便从哪儿拔来的野草，狗尾巴草，驴尾巴๒蒿。只有一个ฐ穿着一身白衣、头上系着白头绳、面色苍白、眼窝和嘴唇青紫的女人是例外，她身边没有孩子。她孤零零一个ฐ人站在墙根，手里举着而不是在脖ๆ颈上插着一棵枝叶完整的狗尾巴草，尽管干枯了但这仍然是棵体态优美、育健全的狗尾草。它的叶片保持着绿色，尽管是枯萎的绿但依然显示着生机。那挑着多毛的穗子的脖颈是那么เ柔韧而富有弹性。那多毛的穗子在阳光中颤抖着，金毛灿灿，宛若金狗的尾巴。我的目光长久地被这棵狗尾巴草吸引着，我的心长久地沉浸ฤ在狗尾巴๒草的凄凉优美的意境里，竟然看到เ那狗尾巴草枯干的身体上，在那些叶片的夹缝里，生着一些精巧而优美的小奶头。
白板房那边一阵骚乱ກ，女人尖利的叫骂声像刀刃一样割着空气和阳光。两个ฐ女人在井台边撕扯。一个穿红裤ไ子，一个ฐ穿绿裤子。红裤子女人在绿裤子女人脸上抓了一把。绿裤子女人对着红裤子女人的胸膛捅了一拳。然后两ä人都倒退几步，对视了一分钟。虽然看不见她们的眼神，但我基本上等于看到了她们的眼神。我莫名其妙地认为她们俩的眼神与我的大姐上官来弟和二姐上官招弟的眼神一样。突然间她们像两只斗ç鸡一般踊跃地向对方แ冲去。她们的身体像在成熟的麦田à里奔跑的狗一样起起伏伏。手臂挥舞、乳防横飞，唾沫星子像一群群小甲虫。红裤ไ子女人扯住了绿裤子女人的头，绿裤ไ子女人回手也扯住了红裤子女人的头。红裤子女人顺ิ势低头在绿裤子女人左ุ肩上咬了一口，绿裤子女人几乎同时咬中了红裤ไ子女人的左肩。她们俩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在井台上转来转去。另外的那些女人，有倚在门边抽着烟卷呆的，有蹲在石头上刷็牙漱口吐白沫的，有拍着巴๒掌哈哈大笑的，有在铁丝上晾晒长筒透明袜子的。在板房前边一块圆形大石头上，站着一个身体笔挺、足蹬耀眼黑色马靴的人，他提着一根藤条，左劈一下，嗖一声风响；右劈一下，嗖一声风响。他把藤条当做刀，演练着刀术。一群男人，几个腆ດ着肚子的矮子被十几个没有肚子的瘦高个ฐ子簇拥着，从西南方的一片旗帜里走出来，腆ດ肚子人的笑声跟嘎嘎鸡的叫声一样：嘎、嘎、嘎、啦——嘎、嘎ะ、嘎ะ、啦——这个ฐ人的奇特笑声经常在我耳朵里回响，让我回忆起井边的情景。腆ດ肚子男人及他们的随从对着板房走来，嘎ะ嘎鸡的叫声越来越清晰。
那ว个站在石头上练刀术的人从石头上跳下来，躲躲闪闪地钻进了一个ฐ房间。一个ฐ肥胖的矮个ฐ子女人摇摇摆摆地冲向井台。她的脚小得仿佛没有脚，好像她的小腿直接戳在了地上。从她那两根肥藕般的快摆动着的胳膊上可以得出她是在跑步前进的结论，但她实际运行的度却非常缓慢。她的身体出的马力大部分耗费在身体的摇摆和肉的颤动上。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也许不止一百多米——我们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喘息声。她喷出的蒸气缭绕着她的身体，她仿佛在澡堂里淋浴。她终了跑到了井台边。她骂人的声音被她自己的喘息和咳嗽ณ分割成一个ฐ个零零碎碎的辞不达意的片断ษ。我们猜出她是那两个ฐ撕咬着的女人的领导，她跑到井边叫骂的目的是把她们分开。但她们已咬得犬牙交错，老鹰与鸽子打架，钩爪连环，难分难解。她们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有好几次差ๆ点掉到井里去但到เ底没掉到เ井里去是因为ฦ辘轳挡住了她们。胖女人上去撕扯她们反被她们险些撞到井里而到底没掉到井里也是因为辘轳挡住了她。她趴在辘轳上咕噜噜地旋๙转。我们看到她瘸着腿从辘轳上逃脱出来时她踩着冰馒头冰乳防双腿一软跌了个ฐ屁股墩。我们听到她嘴里出嘤嘤的声音难道她哭了？
她爬起来，端起一盆凉水，浇到那两个女人身上。她们惊叫一声，闪电般地分开了。她们都把彼此的头揪乱、把彼此的脸抓破、把彼此的上衣撕破，暴露出彼此的伤痕斑斑á的乳防。她们呸呸地吐着对方的血，余恨未消เ。胖女人又端起一盆水，用力地泼出去。清清的水在空中ณ展开透明的翅膀。水没落下时她再次跌倒在井台上，手中ณ的搪瓷盆子旋转着飞出去，几乎ๆ砍在腆肚子男ç人们的头上。他们与井边的女人都很熟，戏谑打骂，拉拉扯扯，抠抠摸摸，最后都进入了板房。
我听到周围的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才知道大家都在观看着井台上的戏剧ຕ。
中午时分，从东南边的官道上来了一辆马车。马是一匹昂着头的白色大马，双耳之ใ间有一缕银色的鬃毛垂下来遮着它的额头。它有两ä只温柔的眼睛，有粉红色的鼻梁和紫红色的嘴唇。它脖ๆ子下垂挂着一个红绒疙瘩，疙瘩上拴着一个铜铃铎。那马拉着车下了官道，扬播着一串ธ清脆ะ的铃声，摇摇晃晃对着我们走过来。我们看到เ，马背上高高隆起的鞍具和用闪光的铜皮包起的车辕杆。车轮高高，镶着白色的辐条。车篷是用白布蒙成，白布上不知刷了多少遍防雨防晒的桐油。我们从没见过如此华贵的车，我们认为坐在这车里的人比坐在雪佛莱轿车里去高密东北乡参拜鸟仙的女人更高贵。我们认为那ว个坐在车篷外、戴着高筒礼ึ帽、留แ着两撇尖儿上翘八字胡的车夫也不是个ฐ一般人物，他绷着脸，两眼放光，比沙月亮深沉，比司马库严肃，也许鸟儿韩穿戴上与他同样气派的衣服才能ม把他比下去。
马车缓缓地停下了，那ว匹姿ู容俊美的白马抬起一只前蹄敲打着地面，仿佛在为它脖子下奏鸣的铜铃曲儿伴奏。车夫拉开了车帘，我们猜测中的人即将钻出来。
她钻出来了。她披着二件紫貂皮大衣，脖子上围着一只红狐狸。我多么เ希望她就是我的大姐上官来弟，但她不是上官来弟。这是一个高鼻蓝ณ眼满头金的洋女人，年纪么，只有她的爹娘才知道她的年纪。跟随着她钻下车的，是一个身穿一套蓝色学生制ๆ服、外披蓝呢大衣、满头乌ไ的俊美青年，他的神情很像洋女人的儿子。但他的容貌却与那洋女人毫无相似之ใ处。
我们周围的人乱ກ纷纷拥上前去，似乎ๆ要把那ว洋女人抢劫了，但未到她身边，便怯怯地定住脚。“太太，贵太太，买俺的孙女吧，太太，大太太，看看俺这个儿子吧，他比狗还皮实，什么เ活都能干……”男ç人和女人，怯生生地向洋女人推销着自己้的孩子。只有母亲稳稳地待在原地。母亲目光痴迷，盯着紫ใ貂皮大衣和红狐狸，毫无疑ທ问，她在思念上官来弟，她抱着上官来弟的孩子，心中ณ车轮转，双目泪婆娑。
高贵的洋女人用手绢半遮半掩地捂着嘴，在人市上转了一圈，她身上浓郁的香气，熏得我和司马家的小兔崽子直打喷嚏。她在一个盲老头身边蹲下，打量着盲老头的孙女。盲老头的孙女被洋女人脖ๆ子上的红狐狸吓破了胆，双手搂住爷爷的腿，藏在爷爷的身后。小女孩那恐怖的眼睛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ร里。盲老头抽着鼻子，嗅到เ了贵人的降临ภ。他向前伸出一只手，说：“太太，太太，救这孩子一条命吧，跟着俺她就饿死了，太太，俺一分钱也不要……”洋女人站起来，对那穿学生装的青年咕噜了几句，那青年便大声地问盲老头：“你是她的什么人？”盲老头说：“爷爷，无用的爷爷，该死的爷爷……”青年又问：“她的爹妈呢？”盲老头说：“饿死了，都饿死了，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先死了，先生，行行好，您带走她吧，俺一分钱也不要，只求您给孩子一条活路……”青年转身跟洋女人咕噜了儿句，洋女人点点头，青年便弯下腰去，试图把那ว女孩拉过来，但他的手刚刚触到เ女孩的肩头，那女孩就在他手脖子上咬了一口。青年怪叫一声，跳到เ一边去。洋女人夸张地耸肩咧嘴扬眉毛，并把那条捂过嘴巴๒的手绢，缠到青年的手腕上。
怀着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喜悦的心情，我们等候了仿佛一千年，这个ฐ珠光宝气、香气扑鼻的洋女人带着她的手腕受伤的青年，终于站在我们一家面前。而在我们右边，盲老头正挥动着竹竿，抽打着那个会咬人的女孩。女孩机警地与她的爷爷捉着迷藏，使盲老头的竹竿每次都抽在地上或是墙上。“你这个穷命的鬼哟！”盲老头慨叹着。我贪婪地吸着洋女人的香气，从槐花的香味里分析出玫瑰的香味，又从玫瑰的香味里现了菊花的幽香。而最让我迷醉的，是她的乳防的香味，这香味有些膻腥，令我微微恶心，但我还是张大鼻孔吸着。没有了手绢的遮掩，她的嘴巴๒完全地暴露出来，这是一个ฐ上官来弟式的阔嘴，又配上了上官来弟式的厚唇。厚唇上涂着红油彩。她的鼻子与我们上官家女儿的鼻子有共同之ใ处，都是高耸的；不同之处是，上官家女儿的鼻尖是小蒜头的形状，显得愚蠢又可爱，而这洋女人的鼻头弯了一个ฐ钩，使她的脸上有几分食肉猛禽的表情。她的额头很短，每当她瞪眼时便出现一些深深的皱纹。我知道大家都在注视着洋女人，但我可以自豪地说，谁也比不上我的观察细致，谁也不如我收获多，我的目光穿过她身上厚厚的皮毛，看到了她那两只与我母亲的乳防体积差ๆ不多大的乳防，它们的美丽ษ，使我几乎ๆ忘记了饥饿和寒冷。
“为什么เ要卖孩子呢？”青年举ะ起缠手绢的手，指点着我的颈插谷草的姐姐们。
母亲没有回答他的问话。难道这种愚蠢的问题还值得回答吗？青年转过头，对洋女人咕噜着。洋女人注意到เ了在母亲怀里包着上官来弟女婴的紫貂皮大衣。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皮毛，她接着便看到เ那女婴的豹子般的、懒โ洋洋的阴险目光。她避开了女婴的目光。
我盼望着母亲能把上官来弟的孩子送给那洋女人，我们也不要一分钱，我们还可以把上官来弟的紫貂皮大衣送给她。我厌恶这个女婴，她毫无理由地分食属于我的乳汁。连我八姐上官玉女都没资格分食我的乳汁，凭什么给她吃？！上官来弟那两只奶子闲着干什么เ呢？
沙月亮吐出上官来弟的奶头，呸呸地吐着脓ใ血，然后又用水漱了口。他说：“这就好了，你这是积奶成疮。”来弟满面泪水，说：“老沙，咱们这样，像被狗撵着的兔子，到เ啥时是个头？”沙月亮抽着烟沉思着，瘦脸上凶巴巴๒的表情，他说：“妈的，有奶便是娘，先投日本吧，好就好，不好再拉出来。”
洋女人逐个ฐ地看了我姐姐们一遍。先看了脖ๆ子上插着谷草的五姐六姐，又看了不插谷草的四姐、七姐和八姐。对司马家的小王八蛋他们不屑一顾，对我他们表示ิ出一定兴趣。我想我的优势是我头上柔软的黄毛。他们观察姐姐们的方แ式十分奇特。那青年按着这样的程序命令我的姐姐们：低头。弯腰。踢腿。双手并拢高举ะ。双臂前后摇动。张大嘴巴喊啊——啊。笑一笑。走几步。跑几步。姐姐们温驯地执行着那ว青年的命令。洋女人专注地观看着。她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她指了指我七姐，对那ว青年咕噜了几句。
那ว青年对母亲说——他指指洋女人——这是罗斯ั托夫伯爵夫人，她是个大慈善家，想抱养一个ฐ美丽ษ的中ณ国女孩为养女。她看中ณ了你们家这个女孩。这是你们家的福气。
母亲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把上官来弟的女婴交给我四姐，腾出怀抱，搂住了我七姐的头。“求弟，好孩子，你的福气来了啊……”母亲的眼泪乱ກ纷纷地落在七姐的头上。七姐呜呜咽咽地说：“娘，我不愿跟她去，她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母亲说：“傻孩子，人家那才是好味呢。”
青年有些不耐烦地说：“行啦，大嫂，谈谈价钱吧。”
母亲说：“先生，既然是给这位……夫人当养女，孩子就算掉到福囤里了，俺不要钱……只求能好好待俺的孩子……”
青年把母亲的话翻给洋女人听。她用生硬的汉语说：“不，钱还是要给的。”
母亲说：“先生，问问夫人，能ม不能ม再要一个ฐ，也让她们姐妹有个伴儿。”
青年把母亲的话翻过去。那个罗斯ั托夫伯爵夫人，坚决地摇了摇头。
青年塞给母亲十几张粉红色的钞ๆ票。然后，对那站在马旁้的车夫招招手。
车夫小跑着过来，对青年鞠了一躬。
车夫抱起我七姐走到เ马车边。这时，她才大声地嚎哭出来，并对着我们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姐姐们齐声嚎哭着，连司马家的小可怜虫也咧开嘴，哇，哭一声，歇一会儿，再哇一声，再歇一会儿。车夫把我七姐塞进车里。那ว洋女人随着也钻进了车。青年即将上车时，母亲追过去，拉着他的胳ฑ膊，焦急地问：“先生，夫人住在哪儿？”青年冷冷地说：“哈尔滨。”
马车驰上官道，很快消เ逝在树林背后。但七姐的哭声、马铃铎的叮哨声、伯爵夫人乳防的香气，永远鲜活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母亲举着那几张粉红的钞票，好像变成了一尊泥塑，我也变成了泥塑的一个组成部ຖ分。
这天晚上，我们没有露宿街头，而是住在一家小客栈里。母亲让四姐出去买十个烧饼。四姐却买来四十个热气腾腾的水煎æ包，还有一大包烧肉。母亲恼怒地说：“四嫚，这可是卖你妹妹的钱！”四姐哭着说：“娘，让妹妹们饱吃一顿吧，您也饱吃一顿ู吧。”母亲哭着说：“想弟，这包子，这肉，娘怎能咽下去……”四姐说：“您不吃，可就把金童饿毁了。”四姐的劝说非常有效，母亲含泪吃包子吃肉，为了分泌乳汁，喂我，也喂上官来弟和沙月亮的女婴。
母亲病了。
她的身体烫得像刚从淬火桶中ณ提出来的铁器，冒着腥臭的热气。我们坐在母亲周围，大眼瞪着小眼。母亲闭着眼睛，嘴唇上全是透明的水泡，许多吓人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她一会儿大声呼叫，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用欢娱的腔调说，一会儿用悲哀的腔调说。上帝ຓ、圣母、天使、魔鬼、上官寿喜、马洛亚牧师、樊三、于四、大姑姑、二舅舅、外祖父、外祖母……中ณ国鬼怪和外国神灵、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我们知道的故事和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源源不断ษ地从母亲嘴里吐出来，在我们眼前晃动着、演绎着、表演着、变幻着……理解了母亲的病中ณ呓语就等于理解了整个ฐ宇宙，记录下母亲的病中呓语就等于记录下了高密东北乡的全部历史。
皮肤松弛、脸上长满痞子的店主被母亲的呼叫声惊动，拖拉着松松垮垮的身体，急匆匆地来到我们房间。他伸手摸摸母亲的额头，连忙缩回手，焦急地说：“快请医生，要死人啦！”他看看我们，问四姐：“你最大？”四姐点点头。“为什么เ不请医生？姑娘，你怎么เ不说话？”店主ว问。四姐哇啦一声哭了。她跪在店主面前，道：“大叔，行行好，救救俺娘吧。”店主ว道：“姑娘，我问你，你们还有多少钱？”四姐从母亲身上掏出那几张钞票，递给店主，道：“大叔，这是卖俺七妹的钱。”
店主接过钱，说：“姑娘，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请医生。”
花光了七姐换来的粉红钞票，母亲睁开了眼。
“娘睁眼了，娘睁开眼了！”我们眼含泪花，齐声欢呼。母亲抬起手，逐个地抚摸着我们的脸。“娘……娘……娘……娘……娘……”我们说。“姥姥ณ，姥姥。”司马家的小可怜虫结结巴๒巴地说。“她呢？她……”母亲伸出一只手，说。四姐把包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她抱过来让母亲抚摸。母亲抚摸着她闭上了眼睛，两滴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店主闻声进来，哭丧ç着脸对我四姐说：“姑娘，不是我心狠，我也是拖家带口，这十几天的店钱、饭食钱、灯烛钱……”
四姐说：“大叔，您是俺家的大恩人，欠您的钱，俺一定还，只求您暂时不要撵俺，俺娘她还没好……”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八日上午，上官想弟把一沓钞票递给大病初愈的母亲，她说：“娘，欠店主的钱我已经还清了，这是剩ທ下的钱……”
母亲惊问：“想弟，你从哪儿弄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