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男人的眼泪，在幽黑的夜里无助而无所顾忌地暴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给淹没了。表哥抱着她像抱着一团蚕纱——柔软却已放弃了生命。他觉得他已经无法再做什么，他在她耳边梦呓似的说着：“茹，你确定要死吗？哥陪你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不想吃饭就不吃吧，不想输液就不输了，你有一口气我就活着，你死了也有我陪着。茹，让他们把咱埋在一起吧？我怕死后万一再找不着你。你同意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如果死了却见不到你，我就是世界上死得最窝囊的鬼，你不会忍心是不是……”她试过要挣扎着醒来，是不是瞬间放弃了死的念头她不确定，可是她挣扎着想阻止表哥。但她还是如死去了一般，没有一点动静出。多日来基本水米未进，那些插入她身体和血液的管线流动得也越来越缓慢，而且就在刚才，她已经费尽全身的气力把那些管线全部从身体上拔掉。她不要带着这一身管线走。她仿佛看着她的身体缓缓地飘起来，飘啊飘，她们相互望着，心里出会心的笑……然后她在剧烈的颤动里醒过来，听到表哥的哭声，听到เ表哥那ว些喋喋不休……表哥也真够婆*，她就是讨厌他这样婆妈……可她不想让他跟她去死，她不想答应他。她的心里变得十分着急，她努力要动，可是她实在没有力气。她看另一个她又飘起来，冲她笑……不不！不要走！等一等……新星茹睡梦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幽暗的屋顶。她坐起来，如果她继续躺着就会又被拉入梦中。她所有的梦里都是无助的挣扎，对此她已经习惯了，但现在是凌晨四点多钟，除了继续睡觉，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看到外面的天空还有一丝夜色的薄冥，这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候。一九七五的中国如同一座燥动的火山口，经过不断地喷，一层一层炙热的岩浆相互倾扎、埋葬，使它慢慢变成一座死灰之谷，连那些无畏的激奋的“革命小将”也无法拒绝稍事冷静后的巨大苍凉袭来。几乎没有人可以逃避这种苍凉的浩é劫，新า星茹更不可能，她从稀里糊涂地一脚踏进去，从此就注定她的命运由它而改变。那ว也是个ฐ凌晨，徐雅琴不放心，和儿子早早ຉ过来，同时也让守了一夜的肖明川ษ回去休息。进了病房，看到เ的情形却差点让她晕过去，表兄妹一块昏倒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星茹已经气若游丝。徐雅琴从来没那ว样激动，她守着徐雅文守着所有人，不管不顾，疯了似的抓着手里一件衣服抽打肖明川，她骂他：“她疯了，你也疯了吗？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孩子，当*养你们一场容易吗，我们死不了你们就得活着，是罪也得受着！死了你们就好了？别想好！你们这些没心没肺不仁不孝的坏东西，老天爷也不可怜你们……”星茹与她表哥结婚那天与平时没什么两ä样，一家人连一顿团圆饭也没有吃上，因为星茹和徐雅文都不想吃。而他们的结婚也只是领了张结婚证而已，新家决定不通知亲朋好友。当然新า星茹知道这是为什么เ，因为一年前，她挺着大肚子从七品市回来，就已经是表哥的“妻子”了——当然是为了让她的怀孕有个比较正当的理由——总不能一年后又为ฦ他们举ะ行婚礼。她很无所谓。她一直就这么无所谓地对待她活着的日子，对待活着的表哥，对待表哥的爱……肖明川ษ不管她怎样对他，都宠爱她，含着两眼宽厚的笑容是他的代表形象。她却看不上他那笑，看到就烦，烦极了就从心里冒出来，冒完了也不解气，于是不让他靠近她，不准他碰她。他便抱床被子铺在床边的地上睡，还说：“茹，晚上梦魇着了记得喊我，别ี赌气！”不论她多长时间不理他，他都一样忍着受着，从不勉强她，永远笑吟吟的。她一直觉得表哥就是这么个温吞吞的人。但是有一次，她迷迷乎乎要睡着时，觉得有些异样，又睁开双眼，见表哥正趴在床边看着她。她便把枕头反上来将头盖住。听表哥说：“茹，我想抱抱你。”她不理睬他。他抓住她的胳膊求道：“让我抱抱吧。”她推了他两ä下，觉得他气力有些强悍，便有些迟疑。他见有松动，猛得一下将她搂进怀中，紧ู紧地搂着好久ื好久不松手。她感觉表哥不同寻常，一时心里没了主意，也没敢挣扎，任他抱在怀里揉搓。肖明川开始亲吻她的头，然后到เ脸，到เ嘴唇时慢慢变得急促。新星茹开始拒绝，她推他，他反倒更压上来，她越地强烈抵抗，直到用脑袋也开始顶他。他变得不顾ุ一切，一边不住地按压下她的抗拒一边解衣服。星茹本来身体就娇弱，见不好挣脱，愤怒道：“你这个ฐ坏蛋，你再不放开我就大声喊了……”说着，她果真出尖锐的叫声，但肖明川一嘴压上去，把那ว声音及时堵住。星茹气急之ใ下狠狠咬住他的舌头。一股剧痛瞬间窜入他全身的血液ຂ，他没挣脱，而动作上变得更加凶猛……肖明川ษ精疲力尽地翻倒在床上。新星茹喘息未定，不待穿好衣服，拿起枕头没头没脸地打向肖明川。肖明川也不避让，笑吟吟地闭着双眼，任她泄。星茹五脏六肺都要炸开了，看到他那张笑脸，恨不得上去撕下来。她不住地乱打一通，直到累得再也抢不起胳膊，变成剧烈的抽泣。肖明川ษ去搂她，她推开。“出去！”“星茹！”她赶他不走，决定自己离开，抓起衣服迅地穿上。肖明川拉住她不让走，歉疚不已๐，“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抱一会儿的……”新星茹又用两手上去撕抓他，也用脚踢，气泪交加，“你怎么เ能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让我死，就是为ฦ了这样羞辱我吗……我恨死你！”一滴泪水从肖明川的眼里滚了滚终于落下来，他张张嘴极想向她解释，可他却一个ฐ字说不出口。“出去！出去！”肖明川几次努力让星茹安静下来，但反而更加刺激她。他只好先退道：“好，我出去，明早ຉ我再和你说……”“快走！我不想再见到เ你，你听着，我不想再见到你！”肖明川ษ真的有些懊悔，他没料到星茹会这样激奋，虽然不忍心留下她一个人，又不得不走开。伤心痛哭了将近一夜的星茹天刚蒙蒙亮时乏็累得睡着了，却猛然被一些巨大的争执声吵醒。楼下有从没有过的嘈ฤ杂，听着楼上的门也砰得一声响后，有人匆匆地往楼下奔，那应该是她姨*声音。她动了动，浑身酸痛难支。这时听到有人很重地来砸她的门，嫂子慌乱急切地叫她：“星茹！快点起来，来了好多人抓明川ษ……”新星茹头猛得抬起来，但忽然她觉得这很荒唐，怀疑这可能是她的一个梦，头又慢慢松下去。“星茹，快点，要来不及了，他们到เ院子里了……”李珂都带出哭音了。星茹完全清醒过来，她几乎滚下床，跌跌撞撞地开了门，顾ุ不上李珂，往楼下奔跑，穿过客厅冲着那ว片声音追过去。此时她眼前已经模糊不清，她看到绿压压的许多人扭动着争吵着往外走，她像无头的苍蝇冲着他们撞过去。肖明川看到了她，声嘶力竭地喊她：“星茹！星茹！”“表哥？表哥？”她伸出手去希望能抓住他，可是她已๐经看不到他的表哥在哪。她继续追着那片声音过去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跤，重重地跌出去，耳朵里听到表哥最后的喊声：“星茹……”新星茹急痛攻心，又加上身体本来虚弱，一时晕厥过去不省人事。而另一间房里，徐雅文也痛苦不支地倒在床上，由李珂陪着。星茹一会儿苏醒过来，听到母亲叫她，“星茹？”然后听到父亲、大哥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เ漆黑一团，便有气无力地说：“妈，开灯。”周围静下来。“妈？”徐雅琴把脸凑到女儿跟前，颤抖着声音应道：“哎，星茹，妈在这……”星茹冲着声音扭过头来，“妈？”“星茹？”星茹愣住了，她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明明听着母亲的声音近在咫尺，怎么可能ม看不到一点点？她闭上眼，举起自己的一只手覆到脸上，然后眼睛睁开，手慢慢抬起……她的手颓然地落在床上，而耳朵也向她传递来同样的信息：窗外蝉鸣声尖利ำ，不时有几下啾啾的鸟叫声，这说明外面阳光刺目，室内的一切清清楚楚，而她眼前却什么也没有。“我的星茹……”徐雅琴扑在女儿身上无言而恸。新效明退了几步，扶住了沙，他的整张脸都在痛苦地抽搐着。“妈，我们先送妹妹去医院吧！”星培一句话提了醒，徐雅琴赶紧起身去扶女儿起来。“不用。”星茹不让动，“妈，我表哥去哪儿了？”“我们先去医院，再慢慢告诉你。”星茹无力争执，把头扭向里侧，表示ิ拒绝。徐雅琴不知如何作答，求助地看儿子。星培走到เ床边坐下。星茹又扭过头来，凭着那细微地喘息声，叫了声：“哥？”“恩。”星培应了声，握了下妹妹放在床边的手，那ว手看着实在瘦，指根部高高突起，五指细长，摸着冰凉冰凉，他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星培扶起妹妹先揽在怀里，把她身后的枕头竖起来，再让她靠上，使她的脸与自己间的距离更近一些。“星茹，我们的国家生了一些事情，像我们这样的人，大家都不是很喜欢。”星培慢慢说给她听，试图让她明白。“很多像哥一样处境的人早就不做他们原来的工作了，他们都去到เ农村去最艰苦的环境接受改造去了，甚至很多人被扣上各种各样的罪名，受到迫害。明天，哥和你嫂子也要下到工厂做最基层的工作了，明川也早不在那个专家小组里，到一家劳动服务公司上班，没有具体事务，不过倒清闲。这已经算不错了。我们可以这样幸运是因为爸爸。他是建国时那批从国外回来的重点专家，而且爸还在承建着国家一个很重要的项ำ目，受到总理他们的许多关照，保护了他们这些专家和他们的家属、子女，所以直到现在我们的处境才不是很糟。”说着，他叹了口气。“可是，总理……去世了！”星培说着声调也变了，眼睛又红了。停了有一会儿才继续说，“明川前两天还对我说过，估摸着自己可能逃不过去了……”新星茹眼里滚动着泪水，一丝凄凉的笑意挂到เ脸上，她心中却有千百只虫蛇在噬咬。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要在一切都结束时才通知她结果？为什么她连最微小的选择的权利ำ都没有？为什么亲人们要选择这样的方式爱她？为什么เ她对一切结果只能选择接受？她到底怎么เ了？肯定哪儿出了问题，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