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川东北依然透着凉意，冬水田里还没有青蛙的声音，折耳根的清香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ณ，垂柳来不及冒出嫩芽，只有那ว一片片竹林依然披着绿衣裳๙。
富娃子牵着老黄牛走在田坎上，摸着瘪瘪的肚皮，他知道，如果不把井水田à耕完，它回不了家。
老黄牛转过头看了看富娃子，它知道冬水田à里的水还刺骨的冷，它不害怕生硬的枷档架在颈上，也不怕沉重的犁头翻起田à里肥沃的稀泥巴，可是它害怕主ว人手上的荆条。可至少它厚厚的牛皮还能抵御一些寒冷，黄牛打量着这个刚刚学会耕田的主ว人：破旧ງ的帆布衣裳๙裹着瘦削的躯体，颧骨高高地凸在脸上，仿佛小牛犊还没有长出来的角，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额头，闪烁的眼睛仿佛在痛诉着什么，一条破旧的秋裤挽到เ了膝盖，主ว人正在脱掉那双穿了一冬都没有换过的半胶ด鞋。在他脚๐边的是一根长长的荆条，比黄牛的身子还要长，即使隔着犁头，只要主ว人挥舞那ว根棍子，也够得着黄牛的头——黄牛打了一个寒颤——主ว人的吆喝使它不得迈开腿跳进水里。
“嗤——忒——嗤嗤——忒！”富娃ใ子指挥着黄牛前进。水确实很冷，但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的骄傲。
“富娃ใ子，你会耕田了哇？你弄得稳水不哟？”
“你娃ใ儿是‘生产队’第一个跳下冬水田à的耶，嗝是冷哈？”
“富娃子，你还是个矮簇簇，水都淹到เ你屁股了！”
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其实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一个ฐ冬天的干旱，杨家湾村已๐经没有几个ฐ田à里有水了，或者是放干了播种了小麦、油菜，或者是田à里关不住水已经漏干，或者没有进水已经蒸发的差ๆ不多了！村民们都在着急，眼看着就是育稻苗的季节，没有水根本就没法下种。富顺家就不一样了，他家从来不愁秧苗没地儿育，井水田à是杨家湾村五队每年都不会干旱的冬水田。汨汨的井水源源不断ษ，秋收之后水稻桩烂在田à里，加上在几家人房前，粪肥、草木灰腐烂之后让井水田格外肥沃。
“踩沟——沟——忒——”富娃子有模有样地耕着田，“啪——啪——”荆条还是重重地落到了黄牛的背上。老黄牛是看着富顺长大的，富顺ิ来杨家湾村的时候8岁，牵着它上山下河，满山坡的跑，满山沟的疯。富顺放牛的时候会骑着黄牛，下雨的时候会给黄牛打草，天晴的时候会从牛圈牵出来给它梳顺溜牛毛。老黄牛比富顺还熟悉这杨家湾村的田à和地，哪家的地它都犁过，谁家的田他都耕过，全村会耕田犁地的汉子都抽过它鞭子，割过草的妇女都给它打过草。可是现在它老了，真的老了，曾经骑在它背上的小娃ใ娃ใ现在也可以用荆条抽它了。
“叫你踩沟——啪——”1้3๑岁的富顺还不大会耕田，他只是在冬天的时候学会了耕旱地，那里没有水淹过膝盖，犁头犁出来的沟壑清清楚楚，黄牛跑起来很欢，他也不需要一遍遍的喊黄牛踩沟。可是深水的田里稀泥很重，他甚至扶不稳犁头，黄牛的眼睛可能ม也不好使了，浑浊的水让他们看不清犁出来的沟。寒冷的井水让他迈不开脚๐步，老黄牛晃动的尾巴๒一个ฐ不小心打到เ了他脸上。
“你个ฐ挨千刀的——啪——你没吃草吗——啪——”老黄牛自己知道，它只是在告诉主ว人离它远一点，因为它翘起尾巴๒要拉稀。
富顺拉动了一下牛鼻绳，“哇——”这是川东北一带唤牛停下来的口令。富顺抬起头看了看天，应该已๐经过了下午一点了，阳光没有一丝暖意，正偏离着东山向西山游离，“太阳呀太阳，可不可以热火一点。”他又看了看井水田，“生产队怎么เ就把这个ฐ四十丈的大田à分给了杨泽贵家？不到下午四点肯定是耕不完了！”老黄牛也不争气，或许它真的老了。
早上的那ว大半碗面糊糊在肚里早已๐没有踪影，他又挥动着荆条，“嗤忒——”
“自己้还不如一头牛，”他扶着犁头想，“你饿了就可以在田à边啃两ä口草，渴了就可以埋下头喝两口浑水。”
“富娃子，你婆娘喊你回家吃饭了！”贱狗子故意大声地吆喝着。贱狗子是杨德才家的小子，比富顺ิ年长一岁。
“贱狗子你再喊，老子上来撕烂你的嘴！”富顺大吼了一句。他看不惯贱狗子，一天吊儿郎当，仗着自己้老子是队长就欺负富顺ิ，再加上富顺ิ不是杨家湾的人，就每天戏弄富顺。
“老子就喊你咋个？淑芬不是你婆娘吗？你们晚上躺一个ฐ铺，全生产队的人都晓得！你以为你老汉儿为啥子要你来我们杨家湾，就是喊你龟儿子来倒插门的！”贱狗子一开口就骂个没完。
“哇——你狗日的莫跑——”黄牛不晓得是在喊它还是在吼犯贱的贱狗子。富顺ิ抓起一把稀泥巴使劲的砸过去，不依不偏正砸在贱狗的脸上，“嗤忒——”富顺也不晓得怎么เ就打的那ว么เ准，吓得他赶了牛就跑。
满脸是泥的贱狗哪里受得了这气，挽起裤腿就要下田à，顾ุ不上水冷不冷，也顾ุ不上稀泥深不深。“老子今天把你整死——”“扑通——”没有下过井水田à的人哪里晓得那ว个水有多冷，泥有多深，迈一步有多艰难——一个狗爬，贱狗栽进了水里，正中刚刚老黄牛的排泄物，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刚迈一步又栽了下去。
“哈哈哈哈，贱狗子，吃牛屎，吃了一次又一次！”几个打猪草的小姑娘在田坎上又唱又跳。
“贱狗子，再来一次，黄牛屎好吃不好吃？”领头的姑娘叫杨桂英，1้4๒岁，扎着个ฐ小辫子，红扑扑的小脸蛋，两ä只大眼睛眨巴๒眨巴，嘴唇笑得都合不拢了。“大家快来看，杨泽建跑人家冬水田去捡牛粪吃了！”杨泽建是贱狗子的大名。
本来就冷得颤抖的杨泽建被羞辱了半天抖的更厉害了，“我不和你们这群婆娘计较。刘ถ富顺ิ你给我记住，老子总有一天要收拾你。”又冷又气的杨泽建三步并着两步跳上了田à坎，他不是怕了富顺ิ，实在是冷的受不了又受了奇耻大辱，赶紧回家换个ฐ衣裳再说。
富顺扶着犁头看傻了眼，不晓得怎么收场，哪晓得贱狗自己้先跑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晓得今天回家肯定会被瘸子爹大揍一顿ู，想起杨泽贵的拐杖打在后背，他挥起荆条重重地打在了黄牛身上。“嗤忒——”忘了饥饿的富娃子和被抽疼了的老黄牛好像回到了旱ທ地，节奏明显加快。
“富顺哥，你真的要和你妹妹淑芬结婚呀？”杨桂英一边跟着富顺一边站在田à坎上大声地问。
“不得，淑芬是我妹妹，怎么会结婚嘛ใ！”富顺的声音明显比对杨泽建说话温柔了不少。“桂英，你回去莫乱说哈，贱狗子今天遭你们惹毛了，估计哪天要收拾我的。”
“他敢，富顺ิ哥，你莫怕，贱狗子就是贱嘴巴๒，贱嘴巴，气楚楚，长大有个逑使出。他要是和你打架还打不赢你呢！”桂英总是那么เ伶牙俐齿。“富顺哥，我还有个馍馍，早ຉ上我妈妈做的，你吃哇？！”
富顺看了看那个黑黢黢的糠饼，全队的人都晓得，杨桂英有个ฐ瞎子老娘，家里没粮就每天做糠饼吃，糠饼闻着香，吃起来却难以下咽，再加上糊了就更不好吃了。“不了，桂英，谢谢你，我还要耕田，一哈回去吃我娘做的有糊糊。”
桂英知道面糊糊好吃，至少比手里这个ฐ黑糠饼好吃的多，“富顺哥，你是不是嫌我娘做的不好吃，你耕了一大半了，自己不饿牛也饿了嘛！你把它牵上来歇一会儿，我背篼里有草，倒给它吃哇！”
富顺看看筋疲力倦的老黄牛，再看看桂英手里的饼。咕咕响的肚皮似乎并不嫌弃糠饼粗糙和黑黢黢。“劳慰哈，桂英，你把草倒给黄牛吃了你家牛吃什么？你要是割不到满满一背篼草你娘要打你的！”富顺ิ把牛牵到路边和桂英一起坐在田坎上吃起了饼。
“你莫管我，一哈儿我去割就是了！”桂英目不转睛地盯着富顺ิ溅满泥浆的脸，“富顺ิ哥，你说我和淑芬哪个好看？”
“这个……那ว个ฐ……我……我要去耕田了！”富顺两口咽下手里的糠饼，牵起黄牛下了水，红到脖子和耳根的脸被泥浆覆盖了基本看不见，吃完东西的人和牛忘了疲惫和寒冷，不到四点，富顺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转变，他也是个ฐ会耕田à的男子汉了！